客房的门在苏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客厅那片寂静无声的星河背景板。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感觉自己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手腕上涂抹着药膏的部分依旧残留着凉意和隐隐的钝痛，但比起刚才那如同灵魂被剥离般的惊悸，此刻更像是风暴过后的余波。
巨大的疲惫和复杂难言的迷茫，如同厚重的潮水般淹没了她。她滑坐到同样冰凉的地板上，双臂环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顾沉舟……
书房里那个冰冷驱赶她“出去”的暴君。
走廊上那个失控嘶吼、死死钳住她手腕的疯子。
还有……刚才客厅里那个带着近乎赎罪的专注，为她轻缓涂药的男人……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或者说，这些破碎的、矛盾到极点的碎片，拼接出了一个怎样不为人知的核心？
那个在实验室里指挥若定的科研领袖，躯壳下到底困囿着怎样的风暴？
苏糖想不明白。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所有关于“星尘”项目的焦虑，关于自己该如何在这段“合作关系”中自处的迷茫，都在顾沉舟刚才那毁灭性的情绪爆发和脆弱表现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她只想暂时逃离。
逃离那片冰冷的公寓，逃离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复杂气息。
手指无意识地摸索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林小棠的信息疯狂轰炸，充满了各种八卦表情包和尖叫鸡表情。
苏糖的目光扫过那些跳跃的字眼，一个念头如同划破迷雾的光，骤然亮起。
【糖糖】：小棠……学校宿舍……还能让我蹭一晚吗？
【人间清醒林小棠】：？？？？？！！！！
【人间清醒林小棠】：什么情况？？！！！这才一天！！！顾冰山把你扫地出门了？！还是你终于受不了那个大冰窟窿了？！[惊恐][惊恐]
【糖糖】：……不是。就是……有点累。想回去睡一觉。
【人间清醒林小棠】：有猫腻！绝对有猫腻！不过回来也好！姐妹的床铺永远为你敞开！[比心][比心] 等着！姐姐我马上飞奔回宿舍给你暖被窝！顺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坏笑]
合上手机，屏幕的光暗下去。苏糖心头绷紧的那根弦似乎终于松弛了一丝丝。熟悉的宿舍，聒噪却温暖的小棠，似乎成了这片冰冷星河里唯一能短暂停靠的港湾。她迅速从行李箱里抽出几件必需换洗衣物，胡乱塞进帆布背包，动作又轻又快，像是在执行一场小心翼翼的潜逃。
客厅里依旧死寂。顾沉舟依旧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客房门，背影凝固，仿佛一座沉默的黑色山峦，无声地吸收着窗外所有的光线。
苏糖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几乎是挪着步子，飞快地穿过空旷的客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冰面上。她不敢回头去看那道背影，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玄关近在咫尺。
冰冷的黄铜门把手触上指尖。
她深吸一口气，转动把手。
“咔哒。”
轻微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如同惊雷。
门开了一条缝。楼道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投下惨白的光束。
苏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有回头，不敢停顿，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地侧身闪了出去，反手用最轻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带上了身后那扇沉重厚实的门。
门锁归位的轻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公寓内。
死寂被打破。
几乎在门锁合上的瞬间，窗前那道凝固的背影，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完美的雕塑被无形的气流拂过。
顾沉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客厅空旷如旧。灯光冰冷。空气中残留着属于她的、那种淡淡的、带着一点温暖的、与冷杉和消毒水气息截然不同的气息——像某种刚发芽的植物，带着微涩的清香。
但这片空间里，己经没有了那个女孩的身影。
他的目光落在玄关处，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楼道声控灯下她仓惶逃离的背影。落在客房门紧闭的门扉上，想象着里面空无一人的冰冷。
最终，他的视线垂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指节处细微的破口早己凝固成深褐色的血痂，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她手腕时细腻皮肤的温度和……那道狰狞淤紫的触感。
一股极其微弱、却足以淹没一切的孤寂感，如同宇宙深寒，骤然席卷了他。
他没有情绪激动，没有像之前在走廊上那样失控。只是那深邃的眼底，最后一点属于人性的、方才在她涂药时曾短暂流露的微光，如同熄灭的星核，骤然陷入了一片比窗外永夜更深沉、更荒芜的黑暗。
片刻死寂之后。
他转身，没有再看窗外那片虚假流动的星河光芒，步伐沉稳地走向书房。背影挺拔依旧，却像是背负着更沉重的引力场。
厚重的书房门被重新推开。里面是高负载运行的服务器发出的低沉嗡鸣，是冷冽的屏幕光芒投射在地板和凌乱的办公桌上。
书桌上，那碗山药瘦肉粥早己彻底冷透，米脂凝结，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不规则的膜。
顾沉舟的目光掠过那碗粥，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径首走到办公桌前，没有理会摊开的图纸和被压住的保证书，甚至没有去看仍在等待分析的关键数据曲线。
他拉出工学椅，坐下。目光落在了安静躺在桌面一角的一块平板电脑上——那是昨晚被苏糖用来发送过关于焦糊溏心煎蛋反馈的设备。
手指抬起，没有去拿平板。
而是伸向了桌面上另一台极其厚重的、有着多重生物识别模块和信号加密标识的私人电脑——那是他核心数据处理的堡垒。
冰冷的虹膜扫描识别通过。
指静脉验证通过。
屏幕亮起，界面极简，只有几个代表最高权限的入口图标。
顾沉舟的指尖落在其中一个图标上——一个由几道抽象光弧环绕核心点的LOGO，代表着他个人部署在星尘研究所安全域之外的、一个完全独立的、物理隔绝的安全云存储节点。
双击点开。
文件夹结构简洁到极致。几乎没有文字说明，只有日期加编号的组合。
他的目光在其中一行上停驻。
[加密标识：LUMINOUS_ACCESS_PROC]
指尖悬停片刻，最终敲入一串极其复杂冗长、结合了数字、特殊符号和大小写字母的动态口令。口令由他脑中的一个特定神经锚点控制生成，每次不同。
文件夹打开。内容更加简洁——一个后缀为 .SEC 的特殊加密文件包。
他点击文件包。这一次，弹出的不是常规的密码输入框，而是一个特殊的高维模式识别认证界面。
屏幕上快速闪过由不同频率光芒构成的复杂多维度立体图形。顾沉舟的瞳孔像最精密的追踪器，随着光芒图形的高速变幻而同步调整着焦点和接收状态，捕捉着只有特定神经链路才能解析的光序列信息。
无声的光线交互在冰冷的空间里进行。
几秒钟后。
【认证：通过】
界面消失，文件包顺利解压展开。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另一个加密文件包？一个需要二次认证的虚拟密钥？
都不是。
展现在顾沉舟眼前的，是一个极其简约、几乎空白的文档页面。
页面顶部，只有一个名字，孤零零地悬浮在无瑕的电子白底上——
[顾沉舟]
名字下方，没有文字，没有数据图表，没有宏大的项目规划。
只有一个……静态的输入框。
光标静静地闪烁在输入框的左上角，如同在虚空等待填充的、孤独的星尘。
顾沉舟的目光落在那个输入框上，又缓缓抬起，透过书房冰冷的空气，仿佛在凝视着玄关那扇关闭的门。
然后，他移动鼠标。
光标在输入框内开始移动。
屏幕光映着他此刻的脸。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如同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眼神锐利依旧，却将那份几乎能将人灵魂冻结的荒芜和孤寂彻底内敛，沉入深不可测的寒潭。
只有指尖落在同样冰冷的鼠标上，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仿佛那小小的、闪烁的光标，是他此刻与外面那个真实世界之间，唯一的、却又带着致命隔绝的连接点。
他开始输入。
无声的字符，在属于他绝对私域的冰冷逻辑之海中，孤独地跳跃起来。
如同在绝对零度的宇宙深空里，一枚悄然点亮、却又注定无法被外部观测到的、微弱而执着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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