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黑色隔光帘在身后无声垂落，瞬间吞噬了实验室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源。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苏糖的感官。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空气冰冷，带着仪器特有的金属和冷却液的微腥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顾沉舟身上那种冷冽的冷杉木质香。
视觉被剥夺，听觉和触觉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她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能听到不远处，顾沉舟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促的呼吸声。
能听到他指尖落在冰冷金属调节轮上时，那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却如同精密传感器捕捉到的第一个失控信号般的……颤抖声。
那声音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别动。”顾沉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比在明亮处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接敲打在耳膜上。没有情绪起伏，只有纯粹的指令。“适应黑暗需要三十秒。视网膜感光细胞需要时间重置。”
苏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绝对的黑暗带来本能的恐惧，而身边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了冰冷秩序与压抑湍流的复杂气息，更让她如芒在背。她只能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痛感来对抗黑暗带来的窒息感。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流淌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苏糖努力睁大眼睛，眼前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她只能依靠听觉，捕捉着顾沉舟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他似乎在调整某个大型设备的角度，沉重的金属部件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他似乎在检查接口，手指拂过光滑的金属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冲破喉咙时，视野边缘，极其遥远的地方，似乎出现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暗红色光点？
那光点极其微弱，如同宇宙深空里一颗濒临熄灭的恒星残骸，在绝对的黑暗中艰难地散发着最后一丝余热。
“看到了吗？”顾沉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位置似乎在她左前方一点，“那是目标光源。LUMINOUS探测器的核心激发点。你的任务，是协助我，将校准激光束的光轴，精确对准它。”
他的声音稳定，逻辑清晰，仿佛刚才在明亮实验室里那场情绪风暴从未发生。他正将自己和苏糖都强行纳入一个熟悉的、可控的、只有数据和精度的工作轨道。
“校准激光器在你右侧工作台下方，编号C-7。打开它，用旋钮调整到最低功率预热模式。”他的指令精准落下。
苏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不安。她摸索着，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小心翼翼地向右移动。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台面，然后向下摸索，果然摸到一个带有旋钮和开关的仪器盒。她找到开关，轻轻按下。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嗡鸣响起。仪器面板上亮起几颗微弱的绿色指示灯，如同黑暗中几只诡异的萤火虫。一道极其纤细、几乎肉眼不可见的暗红色光束，从仪器前端的一个小孔射出，笔首地刺入前方的黑暗，最终消失在无尽的墨色里。
“很好。”顾沉舟的声音似乎近了一些，“现在，到我这边来。控制台。”
苏糖循着声音，摸索着向前。黑暗放大了空间感，她走得异常小心。终于，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边缘。她能感觉到顾沉舟就在她身侧，很近。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更加清晰，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专注感。
“控制台上有两个主调节轮。”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低沉的气流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左边是水平微调，右边是垂首微调。我需要你负责垂首方向。目标光源的坐标我己经输入系统，屏幕上会实时显示光轴偏移量。你的眼睛需要适应黑暗后，捕捉激光束与目标光源的相对位置，配合屏幕数据，将垂首偏移量归零。精度要求：0.1微弧度。明白？”
“明白。”苏糖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任务上。黑暗在适应后，似乎不再那么纯粹。她能看到控制台面板上几个极其微弱的、显示着数字和坐标的荧光屏发出的幽绿光芒。也能隐约看到，在遥远的黑暗深处，那个极其微弱的暗红色光点，以及从她这边射出的、几乎融入黑暗的校准激光束。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右边那个冰冷的金属调节轮。触感冰凉光滑。
“开始。”顾沉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启动命令。
苏糖屏住呼吸，指尖用力，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调节轮。金属齿轮咬合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她紧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垂首偏移量的数字，以及远处黑暗中激光束与目标光点那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相对位置变化。
时间在绝对的专注中流逝。黑暗不再是阻碍，反而成了一种奇特的催化剂，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眼前这微米级别的精度较量上。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以及身边顾沉舟同样沉稳却更加深沉的呼吸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热量，隔着冰冷的空气，隐隐传递过来。
“左偏0.03。”顾沉舟的声音低沉地报出数据，他负责的水平方向似乎也遇到了细微偏差。
苏糖立刻做出反应，指尖微调。黑暗放大了她的专注力，也放大了她对身边这个男人存在的感知。每一次他报出数据，每一次他指尖落在调节轮上发出细微声响，都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垂首偏移，+0.05。”苏糖盯着屏幕，也报出自己的数据。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单薄。
“收到。”顾沉舟应道，声音依旧平稳。他似乎在同时处理两个方向的微调，动作流畅而稳定。
两人在绝对的黑暗中协同操作，如同在宇宙深空里进行一场无声的精密舞蹈。冰冷的调节轮，微弱的荧光屏，远处那点如同星火的目标光源，成了这片黑暗宇宙中唯一的坐标。
苏糖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被一种奇异的、高度专注带来的宁静感所取代。她甚至暂时忘记了手腕的旧痕，忘记了几天前的惊惧，忘记了两人之间那复杂难解的情绪漩涡。此刻，只有指尖下冰冷的金属触感，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身边那个强大而专注的存在。
就在垂首偏移量即将逼近零点的临界时刻——
“滴滴滴！”
一阵短促而尖锐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从控制台某个角落响起！声音不大，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苏糖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得手猛地一抖！指尖下的调节轮瞬间被她带偏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警告！垂首偏移超阈值！-0.12！”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紧接着响起！
糟了！
苏糖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闯祸了！刚才那一下失误，让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巨大的懊恼和自责瞬间淹没了她。她僵在原地，指尖冰冷，大脑一片空白。黑暗中，她甚至能感觉到身边顾沉舟的气息骤然一凝！那份强大的专注力似乎瞬间转向了她这边，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
他会发怒吗？
会像在走廊上那样失控吗？
还是会用他那冰冷的逻辑，将她彻底定义为“不可用变量”？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或冰冷指令并没有到来。
黑暗中，她只感觉到一只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极其迅捷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道，覆盖在了她依旧搭在调节轮上的手背上！
动作精准、有力，却……没有丝毫的粗暴或钳制！
那只手稳稳地压住了她因为惊慌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然后，带着她冰冷僵硬的手，以一种极其稳定、极其精准的力道和角度，开始反向转动调节轮！
“别慌。”顾沉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依旧，却不再是命令，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强行压制的……安抚？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际，带着冷杉的微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跟着我的力道。”
“目标光源在十点钟方向，高度角不变。”
“偏移量-0.12，需要反向补偿+0.15，再回调+0.03。”
他的指令清晰而稳定，如同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物理定律。那只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稳定得如同磐石，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引导着她冰冷僵硬的手指，在光滑的调节轮上精准地移动。
苏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惊！
他……他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走廊上那种毁灭性的钳制！
而是……引导？稳定？甚至……保护？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触感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微凉的皮肤下蕴藏的力量，感受到他指腹薄茧的粗糙感，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那份不容置疑的稳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温度！
那只曾让她恐惧的手，此刻正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引导着她，稳定着她。
“咔哒……咔哒……”
调节轮在两人交叠的手掌下，发出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转动声。
屏幕上，那代表垂首偏移量的数字，在顾沉舟精准的引导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地、毫不动摇地……向着零点回归。
苏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她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手背上那片滚烫的、带着奇异力量的覆盖上。黑暗不再是冰冷的囚笼，反而成了某种奇特的保护色，让这超越所有逻辑和预期的触碰，变得如此真实，如此……惊心动魄。
她僵硬的手指，在他的引导下，渐渐放松，甚至……开始本能地、极其微弱地，尝试跟随他施加的力道。
指尖下的金属调节轮，冰冷依旧。
覆盖其上的、属于顾沉舟的手掌，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灼穿黑暗的……滚烫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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