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调节轮在指尖下缓慢转动。
黑暗中，齿轮咬合的“咔哒”声被无限放大，如同心脏跳动在宇宙真空中的回响。
顾沉舟的手掌，带着薄茧的微凉，却蕴藏着足以对抗熵增的、滚烫的力量，坚定地覆盖在苏糖的手背上。那力量精确、稳定，没有钳制，没有强迫，只有纯粹的引导。他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隔着两人皮肤的屏障，像一道电流，瞬间灼穿了苏糖凝固的惊惶和僵冷。
她的指尖不再颤抖。冰冷的僵硬感在他掌心的覆盖下悄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跟随本能。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微小筋腱，在他施加力的引导下，极其微弱地收缩、放松，尝试着配合那不容置疑的轨迹。
“目标光源，高度角锁定。”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侧后方，低沉的气流拂过鬓角细碎的发丝，带来一阵无法忽视的战栗。“垂首偏移…… -0.05…… -0.03……归零。”
他的声音如同一座精准的灯塔，在黑暗中指引方向。苏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黑暗中那极其微弱的、代表着成功归零的绿色光点上。随着最后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声响，代表垂首偏移量的荧光数字，稳稳地停留在了0.00。
完成！
一股巨大的、失重般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苏糖！不是惊吓，而是骤然脱离高压状态的虚脱，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
她能感觉到，覆盖在手背上的那只手掌，在确认归零完成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停顿了片刻。那掌心下蕴含的、滚烫的稳定，仿佛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和凝滞。
然后，那只手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收了回去！
撤离的动作迅疾、突兀、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那瞬间抽离的温度和力量，让苏糖的手背骤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留下了一片触感鲜明的真空地带，带着一种……近乎刺痛的失落感。
黑暗中，她仿佛听到了他压抑着、却瞬间变得异常深重急促的呼吸声，就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像一头濒临临界值的猛兽，强行收回探出牢笼的利爪。
苏糖的手指还保持着搭在调节轮上的姿势，僵在半空。手背上那被瞬间覆盖、又被瞬间抽离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清晰深刻。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只有两人同样无法平复的、交织在一起的沉重呼吸声在绝对黑暗中回荡。先前合作时的短暂“平静”被骤然打破，某种比黑暗更深沉、更粘稠的湍流在两人之间无声涌动。
“滴滴……校准序列完成。启动自检程序。”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片无形的窒息。
紧接着，低沉的嗡鸣声从远处的探测器主体传来，声音稳定而有力，宣告着校准的成功，以及设备即将进入自主观测运行阶段。
灯光。
毫无预兆地，暗室一角，一点极其微弱的指示灯光悄然亮起。不是明亮的白光，而是一种稳定的、柔和的暗红色。并非要照亮整个空间，仅仅是作为设备进入下一阶段的物理确认信号。然而，这点突如其来的微光，在绝对的黑暗后，却如同刺破浓雾的晨曦，瞬间照亮了两人所在的小小空间。
虽然极其微弱，但对于己经在黑暗中适应了十几分钟的视觉来说，足以勾勒出轮廓。
苏糖猛地回神，像受惊的鹿，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一点距离。
她飞快地抬起头。
借着那点暗红色的微光，她看到了顾沉舟。
他就站在她刚才站的位置旁，离得很近。高大的身影在微弱光线下投下沉重的暗影。他的脸一半隐在昏暗中，另一半被那暗红色的光晕勾勒出冷硬的线条——紧抿的薄唇，深刻的下颌线，还有额角那道在朦胧中几乎看不清的淡痕。
他的目光低垂着，落在……他那只刚刚覆盖过她手背的右手上。
那只骨节分明、曾操纵星辰、也曾带来痛苦与脆弱的手，此刻正紧握成拳！力道之大，甚至能透过紧绷的手背皮肤看到微微凸起的指关节。那拳头紧贴在身体一侧，细微地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对抗着什么即将冲破桎梏的力量。
他并没有看她。仿佛那只抽离的手，耗尽了他在黑暗中的所有专注和平静。
苏糖的心猛地一缩。她飞快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喉咙里干涩发紧。刚才那短暂的接触，那黑暗中奇异的引导和依随，还有此刻他这无声的、充满压抑与挣扎的姿态……这一切都太过混乱，远超她此刻能处理的范围。
逃！
这是此刻脑海中唯一清晰的指令。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僵硬地、极轻微地再次向后挪动了半步，小心翼翼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自……自检启动了……应该……应该没问题了。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再也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去看顾沉舟是否会回应。凭借着对路径的模糊记忆和对逃离本能的驱使，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摸索着方向，跌跌撞撞地朝着那片隔绝光线的厚重帘幕冲去！
冰冷的帘幕被撩开一道缝隙，实验室里相对明亮的光线如同救赎般涌入！刺痛了她的眼睛。苏糖像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和臭氧味道的空气，毫不犹豫地侧身挤了出去，逃也似地冲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暗室！
厚重的黑色帘幕在她身后无声地垂落，重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暗室内。
那点暗红色的指示灯稳定地亮着。低沉的探测器自检运行嗡鸣在空气中沉稳地震动。
顾沉舟依旧站在原地。那只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的色泽，细微的颤抖如同精密仪表的指针，在临界区疯狂地震荡。手臂的肌肉绷紧，僵首地贴在身侧。
刚刚撩起帘幕缝隙涌入的那道短暂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了一道飞快闪过的、锐利如刀的光痕，随即又被更浓重的黑暗所吞噬。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紧握的右手，举到眼前。暗红色的微光下，那只手在他瞳孔中定格、放大。掌心的纹路深刻，指腹残留着冰冷的金属调节轮的触感，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如同被烙印上的……不属于他的、属于女孩皮肤的细腻温暖的触感余韵。
以及，最后那抽离瞬间，指尖传来的，她无意识跟随的、微弱的、顺从的力道回馈……
那一点微弱的反馈力，像一颗微小的星尘，落入了他逻辑绝对冰封的心湖核心。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那道被理智堤坝强行拦截的混乱湍流，因为这极其微小的“力反馈”，终于找到了一个细微到无法察觉的缝隙——
“嗡——！”
那高负载运行、被冰冷逻辑淹没的“核心处理器”，发出了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几乎要烧断线路的尖锐警报！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撞击着那扇刚刚被强压下的闸门！
他猛地将视线从那刺痛感官的手掌上移开！额角的淡痕在微光下如同烧红的烙铁印记。他倏然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僵硬和决绝，面向那正在启动自检的精密探测器！
他的眼神不再是痛苦或挣扎，而是再次陷入了一片冰冷无垠的、带着毁灭性审视的绝对零度！目光如同两束凝聚了高能粒子的射流，狠狠扫过设备上每一个精密的部件接口、每一道细微的运行光路！
探测器低沉的嗡鸣依旧稳定。
然而，顾沉舟高大的身影凝固在暗红的微光里，紧握的拳头没有松开，颤抖也未曾停歇，仿佛一场发生在内部的、无声的、更剧烈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那一点自他人指尖反馈而来的“微力”，如同投入绝对零度深渊里的一颗星火，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而引爆了一场……更深邃的秩序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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