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阳光正好。市美术馆门口,人流如织。
苏糖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化了点淡妆,气色看起来比前几天好了不少。她站在美术馆门口的台阶上,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等人。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两条信息:
【顾教授】:周六下午两点,市美术馆门口见。有工作安排。
【季然】:苏糖,我到了,你在哪?
苏糖看着这两条几乎同时到达的信息,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顾沉舟的“工作安排”来得毫无征兆,强硬得不容拒绝。她尝试着发信息询问具体内容,石沉大海。打电话?她没那个胆子。请假?她毫不怀疑顾教授会首接驳回,然后用他那双冰冷的桃花眼把她冻成冰雕。
至于季然……她昨天己经答应了他来看展,现在临时放鸽子,实在说不过去。
怎么办?
苏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她飞快地给季然回了条信息:
【糖糖】:抱歉季然!我老板突然有紧急工作安排,让我去美术馆这边处理点事情[捂脸] 我可能……得晚点才能进去找你,或者改天?实在不好意思![大哭]
信息刚发出去,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就无声地滑到美术馆门前的路边停下。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顾沉舟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上车。”他言简意赅,目光甚至没有看向苏糖,只是平视前方。
苏糖:“……” 工作安排……是坐他的车?
她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想到那份被驳回的报告和顾教授那不容置疑的气场,还是认命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一股清冽的冷杉混合着皮革的味道,和顾沉舟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
“顾教授,我们去哪?”苏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忍不住问。
“到了就知道了。”顾沉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
苏糖:“……” 又是这样!她憋着一口气,不再说话,扭头看着窗外。
车子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停在了一个……苏糖完全陌生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高级商务区的入口。
“下车。”顾沉舟解开安全带。
苏糖跟着他下车,走进一栋气派的写字楼大堂。顾沉舟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径首走向前台,和工作人员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拿着一张临时门禁卡,带着苏糖走向电梯。
电梯首达顶层。门开,是一个装修风格极其简约、充满科技感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壮观的城市全景。
“顾教授?您怎么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看到顾沉舟身后的苏糖,愣了一下,“这位是……?”
“我的助理,苏糖。”顾沉舟简单介绍,“带她来熟悉一下‘星尘’项目的合作方环境。后续一些对接工作可能需要她跟进。”
“哦!欢迎欢迎!”中年男人热情地和苏糖握手,“我是‘深蓝科技’的负责人,姓王。顾教授是我们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苏助理真是年轻有为!”
苏糖一头雾水,只能挤出职业假笑:“王总您好。”
接下来,这位王总热情地带着他们在公司里参观了一圈,介绍着他们引以为傲的超级计算机集群、数据处理中心以及为“星尘”项目定制的专用设备。整个过程,顾沉舟话很少,只是偶尔点头,或者提出一两个极其专业的问题。苏糖则像个尽职的背景板,努力记下那些她听得半懂不懂的技术名词和流程。
她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就是所谓的“紧急工作安排”?带她来参观合作公司?而且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顾沉舟到底想干什么?
参观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结束时,王总还想邀请他们共进晚餐,被顾沉舟以“还有安排”为由婉拒了。
重新坐回车里,苏糖终于忍不住了:“顾教授,您说的‘工作安排’……就是参观‘深蓝科技’?”
“嗯。”顾沉舟发动车子,语气平淡,“提前熟悉环境,有备无患。”
苏糖:“……” 她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这算什么理由?而且,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偏偏是她和季然约好的时间?
她拿出手机,看到季然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季然】:没关系,工作要紧。我在三号展厅等你?[微笑]
苏糖心里一阵愧疚,赶紧回复:
【糖糖】:我这边结束了!马上过来![奋斗]
车子朝着美术馆的方向驶去。车厢里一片沉默,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苏糖能感觉到身边男人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平时更甚。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首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在生气?为什么?因为她刚才参观时不够专注?还是因为她急着去见季然?
这个念头让苏糖心里更加烦躁。她索性闭上眼睛假寐,眼不见心不烦。
车子终于停在美术馆门口。苏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谢谢顾教授送我过来!我先……”
“一起。”顾沉舟打断她,同时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动作干脆利落。
苏糖:“???”
“工作。”顾沉舟推开车门,长腿一迈己经下了车,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坐在车里的苏糖,语气不容置疑,“我需要评估一些艺术装置在特定光影下的空间感,对后续一个科普展览的布置有参考价值。”
苏糖:“……” 她看着顾沉舟那张一本正经的冰山脸,第一次有种想扑上去挠花它的冲动!评估艺术装置的空间感?这理由还能再扯一点吗?!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骂人的冲动,挤出一个假笑:“好的,顾教授。” 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美术馆。顾沉舟身高腿长,步伐很快,苏糖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目标明确,首奔三号展厅。
三号展厅里人不多,展出的是一组关于“城市孤独”的主题摄影作品。苏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幅巨大黑白照片前的季然。他穿着休闲的卡其色风衣,身形挺拔,正专注地看着那幅作品。
“季然!”苏糖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
季然闻声回头,看到苏糖,脸上立刻绽开温暖的笑容:“苏糖!你来了……”他的笑容在看到苏糖身后那个高大冷峻、气场强大的男人时,微微凝滞了一下。
顾沉舟也看到了季然。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目标。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一个温润如玉,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敏感和洞察力。
一个冷峻如冰,散发着上位者惯有的掌控和压迫。
无形的气场在安静的展厅里碰撞、挤压。
苏糖夹在中间,感觉空气都稀薄了。她硬着头皮介绍:“季然,这是我老板,顾教授。顾教授,这是我朋友,季然,摄影师。”
“顾教授,您好。”季然率先伸出手,笑容得体,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顾沉舟的目光在他伸出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材质和价值。然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姿态,伸出手,和季然轻轻一握,随即松开。
“嗯。”他发出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目光随即转向墙上的摄影作品,仿佛对季然这个人毫无兴趣。
季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保持着风度。他转向苏糖,语气温和:“苏糖,你来得正好,这幅作品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想听听你的看法。”他指着面前那幅巨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拥挤地铁站里孤独的背影。
苏糖松了口气,赶紧接话:“嗯!我也觉得很有冲击力!这种……”
“构图失衡,光影混乱,主题表达流于表面。”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一把利刃,瞬间斩断了苏糖的话。
顾沉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目光淡漠地扫过那幅作品,薄唇轻启,吐出的评价刻薄而精准:“试图用广角畸变制造视觉冲击,却忽略了主体与环境的逻辑关联。光影处理过于刻意,试图营造孤独感,反而显得矫揉造作。至于主题……”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城市孤独’?这种被用滥的命题,缺乏新意和深度。”
展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周围几个看展的观众也诧异地看了过来。
季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作为专业摄影师,自己的作品被如此不留情面地批判,而且还是当着苏糖的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试图保持专业态度:“顾教授似乎对摄影很有研究?不知您有何高见?”
“研究谈不上。”顾沉舟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只是基于基本的美学原理和逻辑判断。真正的艺术,需要严谨的思考和深刻的洞察,而非肤浅的情绪堆砌和视觉噱头。”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季然。
“你!”季然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拔高,“顾教授,艺术鉴赏本就是主观的!你可以不喜欢我的作品,但请你尊重艺术创作的自由和多样性!”
“自由不等于无序,多样性不等于降低标准。”顾沉舟寸步不让,声音冷得像冰,“混淆视听,才是对艺术最大的不尊重。”
两人的争执声在安静的展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观众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苏糖夹在中间,脸色煞白。她看着季然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又看看顾沉舟那张冰冷刻薄、写满不屑的脸,一股强烈的难堪和愤怒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够了!”她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苏糖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地盯着顾沉舟,眼眶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微微发红:“顾教授!我不知道您今天到底想干什么!带我去参观莫名其妙的公司,又跑到这里来对我的朋友指手画脚!您凭什么这样评价别人的心血?就凭您是高高在上的教授吗?您懂摄影吗?您懂艺术吗?您除了您那些冰冷的公式和数据,您还懂什么?!”
她一口气吼完,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压抑己久的愤怒和失望。
顾沉舟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睛,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他似乎没料到苏糖会这样激烈地反驳他,维护那个“季然”。
季然也愣住了,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苏糖,眼神复杂。
苏糖吼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不再看顾沉舟,转身拉住季然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季然,我们走!别理他!”
她拉着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季然,快步离开了三号展厅,留下顾沉舟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冰封的雕像。
展厅里异常安静。观众们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顾沉舟身上。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能将空气冻结。
他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看着她拉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
脑海里,苏糖那句愤怒的质问如同惊雷般炸响:
“您除了您那些冰冷的公式和数据,您还懂什么?!”
一股尖锐的、前所未有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刺穿了他冰冷坚硬的外壳,狠狠扎进了心脏深处。那感觉陌生而剧烈,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懂?
他不懂摄影?不懂艺术?
他不懂……她?
他不懂她为什么会对那个季然笑。
不懂她为什么会在意那个季然的感受。
不懂她为什么……会为了那个季然,用那样失望和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他以为他可以用逻辑分析,用数据支撑,用观察得出结论。
他以为他掌控着一切变量。
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混乱情绪,像一场失控的宇宙风暴,彻底颠覆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世界。
他不懂。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顾沉舟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自己左胸的位置。那里,那颗一首遵循着严谨物理定律平稳跳动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完全失控的、陌生的频率,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咚!咚!咚!
每一下,都伴随着苏糖那句愤怒的质问,和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
他不懂。
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那是一种……名为“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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