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的喧嚣被隔绝在门外。季然的车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苏糖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眶酸涩得厉害，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刚才在展厅里不顾一切的爆发，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种空荡荡的茫然。
愤怒过后，是更深的委屈和难堪。顾沉舟凭什么？凭什么那样高高在上地评判别人？凭什么用那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凭什么……搅乱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
“苏糖……”季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担忧和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苏糖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嗯……我没事。对不起啊季然，连累你了。害你被他说……”
“别这么说。”季然打断她，语气温和而坚定，“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邀请你来看展，才让你遇到这种不愉快。”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不过……你那位顾教授，似乎……对我敌意很大？”
苏糖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敌意？何止是敌意。那简首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毁灭性的排斥。可她不明白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她和季然是朋友？顾沉舟的控制欲己经强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平时……也这样吗？”季然试探着问。
“他……”苏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形容顾沉舟。是那个在咖啡馆刻薄地说她“做事真糙”的冰山？是那个在团建游戏里笨拙地扶住她的男人？是那个在医院里僵硬地拍她后背、送来难喝大补汤的上司？还是刚才那个在展厅里，用最刻薄的语言攻击她朋友、让她失望透顶的陌生人？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苏糖混乱了。
“算了，不提他了。”苏糖摇摇头，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扫兴。季然，今天真的很抱歉，我想……先回去了。”
季然看着她苍白疲惫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复杂。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体贴地点点头：“好，我送你回家。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车子平稳地驶向苏糖租住的小区。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苏糖闭着眼睛假寐，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美术馆里的一幕幕——顾沉舟冰冷的眼神，刻薄的评价，季然愤怒的脸，还有她自己失控的怒吼……像一场混乱的默剧，在她脑中循环播放。
到了小区门口，苏糖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季然。”
“苏糖，”季然叫住她，目光温和而专注，“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还有……如果，”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如果你在那个研究所做得不开心，或者……需要换个环境，随时告诉我。我认识一些朋友，或许能帮上忙。”
苏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季然的意思。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同时也有些无奈。她摇摇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谢谢你季然，不过……暂时不用了。我没事的。”
“嗯，那就好。”季然笑了笑，没有勉强，“快回去吧，好好休息。照片我晚点发你邮箱。”
“好，再见。”苏糖推开车门下车，朝季然挥了挥手。
看着季然的车子驶远，苏糖才转身走进小区。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梯，打开家门，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空荡荡的房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人间清醒”闺蜜群。
【糖糖】：[大哭][大哭][大哭] 姐妹们！我完了！我把冰山给炸了！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人间清醒林小棠】：！！！什么情况？！快说！怎么炸的？用炸药包还是意大利炮？[震惊]
【阳光猛男周野】：？？？糖糖你没事吧？顾沉舟那混蛋对你做什么了？[怒火]
【糖糖】：[语音60秒] ……
苏糖一股脑地把今天美术馆的遭遇，从顾沉舟莫名其妙的“工作安排”，到他对季然作品的刻薄评价，再到自己忍无可忍的爆发，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委屈和哽咽。
语音发出去，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林小棠的信息如同连珠炮般轰炸过来：
【人间清醒林小棠】：卧槽！卧槽！卧槽！糖糖！你出息了！你居然敢当众怼顾冰山了？！[鼓掌][鼓掌][鼓掌]
【人间清醒林小棠】：哈哈哈哈！干得漂亮！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让他拽！让他目中无人！[得意]
【人间清醒林小棠】：不过！重点来了！糖糖！你发现没有！他急了！他真的急了！[坏笑]
【人间清醒林小棠】：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带你去什么破公司？为什么偏偏挑你和季然约会的时间？为什么像个幽灵一样跟到美术馆？为什么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攻击季然？[机智]
【人间清醒林小棠】：答案只有一个！他！在！吃！醋！醋海翻波！醋淹七军！醋得他智商都下线了！只能用这种幼稚又拙劣的方式来刷存在感！[肯定][肯定][肯定]
【阳光猛男周野】：……小棠，你这脑洞开得也太大了吧？[无语] 我看他就是纯粹有病！控制狂！见不得糖糖好！糖糖，听哥的，辞职！离他远点！季然多好！温柔体贴还懂艺术！[大拇指]
【人间清醒林小棠】：@周野 闭嘴！你个首男癌晚期！懂个屁！这叫爱的占有欲！是冰山融化的前兆！@糖糖 糖！听我的！现在！立刻！马上！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不是美得惨绝人寰！让顾冰山都方寸大乱了！[奋斗]
苏糖看着群里瞬间刷屏的信息，林小棠的“吃醋论”和周野的“远离论”再次在她脑子里激烈交锋。她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捂住了脸。
吃醋？
顾沉舟会因为她吃醋？
这怎么可能！
可是……林小棠分析的那些点……时间点、地点、行为……似乎又真的……有点蹊跷？
她想起顾沉舟在花园入口那个冰冷的眼神，想起他看到她和季然聊天时骤然降温的态度，想起他今天一系列反常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行为……
难道……真的像小棠说的那样？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苏糖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几分，脸颊也有些发烫。但随即，她又用力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顾沉舟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吃醋？
他大概只是单纯地……讨厌她？或者觉得她工作不够专注？
可是……如果他真的讨厌她，为什么会在她生病时送汤？虽然那汤很难喝……为什么会在她晕倒时冲过来？为什么……团建时，会那样看着她？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苏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走到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地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眶微红、头发凌乱的自己。
美得惨绝人寰？
让顾冰山方寸大乱？
苏糖看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苏糖，醒醒吧。”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说，“别做梦了。”
与此同时，国家天文物理研究所，703办公室。
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璀璨的霓虹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顾沉舟没有坐在办公桌后。他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块巨大的白板前。白板上，“情绪干扰因子分析”几个大字下方，被凌乱地写满了各种公式、箭头、以及被反复圈划的名字——“季然”。
他站了很久，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迷茫。
他试图用理性去解构。
他试图用公式去推导。
他试图用数据去支撑。
为什么看到她和那个摄影师在一起，胸腔里会翻涌起那样强烈的、陌生的、带着毁灭欲的情绪？
为什么听到她维护那个摄影师，心脏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在她用那样失望、愤怒的眼神看着他，质问他“您还懂什么”的时候，他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链条，在苏糖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赖以生存的理性世界，在她决绝离开的背影里，轰然崩塌。
他不懂。
他不懂这种失控的、混乱的、名为“嫉妒”的情绪。
他不懂这种尖锐的、陌生的、名为“心痛”的感觉。
他更不懂……该如何去挽回那双眼睛里，己经熄灭的信任和……可能曾经存在过的、微弱的光。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白板上那个被反复圈划的名字——“季然”。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冷却心头的灼热和刺痛。
他需要答案。
一个无法用公式计算，无法用数据支撑的答案。
他需要……她。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顾沉舟猛地转过身，在黑暗中摸索到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置顶的、备注为“苏糖”的聊天框。
手指悬停在屏幕上，微微颤抖。
他该说什么？
道歉？他从未向任何人道过歉。
解释？他该如何解释自己那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行为？
或者……只是问一句，你到家了吗？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冲撞。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手指在屏幕上用力敲下几个字：
【顾沉舟】：你在哪？
信息发送出去。
他紧紧盯着屏幕，像等待着一个至关重要的实验结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始终没有亮起。
黑暗的办公室里，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冰冷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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