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棠推开设计院的玻璃门时，晨露顺着门框往下淌，在她米色风衣的下摆洇出一个浅灰色的圆。
门内温暖的光线裹着墨香涌了出来，顾砚舟倚着玄关的檀木柜，竹纹镇纸在他的指腹间飞快地转动着，镇纸底部“顾太太专属”的刻字随着转动忽隐忽现。
“早。”她摘下围巾，发梢还沾着小区桂树的香气。
顾砚舟伸手接过围巾时，指节擦过她的手背——那里有道浅红色的划痕，是昨夜画图纸时钢笔尖戳的。
他眉峰微挑，却没有立刻问，只是晃了晃镇纸：“听说你接了个棘手的项目？”
苏清棠把公文包放在前台，金属搭扣磕出轻轻的响声：“高氏集团的新别墅，甲方要求把苏州园林做成凡尔赛宫风格。”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影子，“有趣。”
顾砚舟的笑意凝在了嘴角。他知道“有趣”是苏清棠的战斗宣言——上回她说“有趣”，是面对抄袭她图纸的竞争对手，最后用建筑结构力学报告把对方送进了行业黑名单。
九点整，项目会议准时开始。
苏清棠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油墨味混着浓烈的雪茄味涌了出来。
椭圆形会议桌的首位，穿着深灰色西装的高总正捏着她设计图的边角，金表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睛发花。
“苏设计师。”高总把图纸“啪”地拍在桌上，纸角卷了起来，“这月亮门？”他的指尖戳着效果图，“我家狗洞都比这圆。我要的是巴洛克雕花！雕花！”
苏清棠的指节在身侧轻轻蜷起。
她昨晚对着苏州网师园的月亮门照片改了三版弧度，每道曲线都经过黄金分割计算。
但此刻她只是弯腰拾起图纸，发尾垂落遮住微微紧绷的下颌：“高总，或许我们可以先看结构部分——”
“结构？”高总突然冷笑，“你当我不懂？不就是拿老祖宗的破砖烂瓦充门面？我妹妹在戛纳看顾影帝的中式美学展，回来就说‘那算什么艺术？土得掉渣’。”他的目光扫过坐在苏清棠右侧的顾砚舟，“现在倒好，我找个设计师，也非得带个戏子来撑场子？”
会议室霎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风的嗡嗡声。
苏清棠抬眼，看见顾砚舟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成了拳。
他腕骨处的红绳随着动作晃了晃——那是她上周在寺庙求的平安绳，说要“拴住顾大影帝的坏脾气”。
“高总。”顾砚舟开口时，声线比平时低了两度，像浸在冰里的玉，“令妹说‘中式美学是垃圾’那天，我正在展柜前给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讲飞檐翘角的排水原理。她握着我的手说，‘原来我们的老房子，连雨都舍不得淋坏’。”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会议桌，“您现在说我是‘戏子’，可您妹妹求我给她新剧做艺术顾问时，叫的是‘顾老师’。”
高总脸涨得通红，正要拍桌，苏清棠突然抽出一沓图纸。
她把设计图一张张铺在会议桌上，晨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切进来，在宣纸上投下细密的竹影：“高总，您要的‘欧式’，我理解成建筑结构。”她指向效果图的承重柱，“这里用了哥特式飞扶壁支撑，但装饰语言——”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竹影摇晃着爬上效果图，在月亮门的位置恰好勾勒出一道眼尾上挑的轮廓，像古人画里的丹凤眼。
“看。”苏清棠的声音带了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飞扶壁的应力点与中式斗拱完全重合，这是建筑的‘骨’。”她点开笔记本电脑，三维模型在投影幕布上旋转，“而装饰的‘皮’，我用了苏州缂丝的纹样——”
“够了！”高总拍案而起，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东方元素就是遮羞布！我要的是——”
“高总。”顾砚舟突然起身，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
他走到苏清棠身后，指尖轻轻掠过她手背上的划痕：“三天后，我以高氏集团新投资人的身份验收方案。”他转头看向高总时，眼尾的泪痣像颗淬了冰的朱砂，“另外，苏设计师的手需要养伤，这三天，她的方案一个标点都不能改。”
会议室的挂钟滴答走着。
高总盯着顾砚舟搭在苏清棠椅背上的手，喉结动了动，最终抓起公文包摔门而出。
“疼吗？”人走光后，顾砚舟蹲下来，从西装内袋里摸出创可贴。
苏清棠这才发现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衬衫，领口最上面的纽扣没系，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旧疤——那是拍武戏时被威亚刮的。
“不疼。”她抽回手，却没有躲开他的动作。
顾砚舟的指腹带着体温，轻轻按住她的手背：“上次胃痛住院，你说‘我没事’，结果护士说你疼得把输液管都攥折了。”他撕开创可贴的包装，“这次不许骗我。”
苏清棠望着他低垂的眼睫，忽然伸手碰了碰他锁骨的疤：“疼吗？”
顾砚舟一怔，随即笑了。他把创可贴仔细贴好，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现在不疼了。”
下午五点，设计院只剩苏清棠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顾砚舟的车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看向桌上的图纸——高总临走前让人送来的“修改意见”，整页都是加粗的“巴洛克雕花”。
晚风掀起图纸的边角，一张A4纸飘落在地。
苏清棠弯腰拾起，看见上面印着高氏集团的标志，最下面一行小字：“高总私藏的凡尔赛宫雕花图集，仅供内部参考”。
她盯着那些繁复的卷草纹，忽然想起顾砚舟今天说的“骨”与“皮”。
指尖无意识地着镇纸，镇纸底部的刻字硌得她掌心发痒。
深夜十一点，保洁阿姨来锁门时，看见苏清棠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透过玻璃，能看见她坐在桌前，面前铺着叠成船形的巴洛克雕花图纸，钢笔在另一张白纸上沙沙地走着，画的是月亮门的弧度——比早上的版本，多了道若有若无的飞扶壁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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