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老宅雕花窗棂上，像无数把银锥子。
顾砚舟攥着苏清棠的手穿过回廊时，袖口还沾着方才被碎裂青瓷杯割伤留下的血点，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痕迹。
正厅的水晶灯己经亮起，透过雕花门能看见许婉如的珍珠项链在晃动，像一串凝固的冷霜。
“叩叩——”沈言推开厅门的瞬间，穿堂风卷着雨丝灌进来，吹得墙上顾氏祖先的画像簌簌作响。
苏清棠数了数，顾家三房六口全到了，二伯翘着二郎腿摸核桃，三婶的美甲在手机屏上敲得噼啪响，只有许婉如端坐在主位，指尖压着她的老宅设计图，金镯子硌出一道白印。
“清棠设计师来了。”许婉如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银匙，“正好说说，你这孤儿院出身的丫头，凭什么动顾家百年祖宅？”
苏清棠的手指在身侧蜷了蜷。她早料到许婉如会拿“出身”做刀，可当这把刀真的捅过来时，后颈还是泛起细密的凉。
顾砚舟的手掌突然覆上来，带着体温的掌心贴住她发颤的手背——他什么时候松开的？
她抬头，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尾里，那里还凝着没褪尽的血丝，像暴雨天里一盏不肯熄灭的灯。
“妈。”顾砚舟的声音低哑，却像块烧红的铁，“老宅改造是文化局立项的保护工程，清棠是专家组选的设计师。”
“专家组？”许婉如嗤笑一声，指甲在设计图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让人查过，你这设计里的飞檐弧度比原样矮了五公分，排水系统用的是现代材料。顾家的宅子，要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做什么？”
苏清棠松开顾砚舟的手。她从牛皮纸袋里抽出U盘，走到投影仪前。光束在白墙上投出立体模型时，正厅的抽气声比外面的雨声还响——青瓦白墙的老宅在光影里流转，飞檐下的铜铃会随着模型旋转发出清脆的电子音，连砖缝里的青苔都纤毫毕现。
“许女士请看。”她点击鼠标，模型突然裂开横截面，“飞檐降低五公分是为了配合新的抗震结构。”她指向地基处盘结的钢筋网，“这里用的是您2010年捐助的希望小学同款材料——当时我在那所小学做义工，校舍在地震中零损伤。”
许婉如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想起助理今早送来的资料里，确实夹着张模糊的旧照片：扎马尾的小姑娘蹲在瓦砾堆里，怀里抱着个哭嚎的孩子，身后是面写着“顾氏集团捐建”的红墙。
“还有这个。”苏清棠又调出热成像图，“老宅西厢房的地板下埋着民国时期的陶管，年久失修会返潮。我在陶管和现代排水管之间加了竹炭层——”她抬头看向顾砚舟，“就像有人锁骨下的竹纹刺青，竹根延伸的方向，能缓解胃痉挛。”
顾砚舟突然扯开衬衫领口。
暴雨打湿的布料贴在胸膛上，露出锁骨下方那片青黑的刺青——不是普通的竹枝，而是用建筑制图的细笔勾勒的竹根，每道脉络都精确对应着人体穴位。
正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三婶的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这是清棠用建筑力学给我设计的生命节点。”他的声音裹着温暖，“就像她给老宅设计的承重系统——能护住该护的，撑住该撑的。”
许婉如的珍珠项链突然绷断。几十颗的珍珠滚落在地，撞在苏清棠脚边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抓起桌上的红酒杯，暗红色的液体兜头泼向设计图：“虚情假意！你以为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能骗我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苏清棠弯腰去捡被打湿的图纸。
信纸碎片从夹层里滑出来，是顾砚舟小时候写的信，墨迹被红酒晕开，隐约能看见“妈妈”两个字。她捏着碎片的手在抖，却听见顾砚舟突然喊了声“够了，妈妈”——那声音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哽咽。
“当年你爸就是被这种虚荣气害得。”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顾老爷子扶着沈言的胳膊站在那儿，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却比水晶灯还亮。
许婉如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爸，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是谁要拆顾家的根。”老爷子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珍珠，最后落在苏清棠怀里的设计图上，“这丫头的图纸我看过，飞檐改低是为了让屋檐水落点避开百年银杏的根系——当年你爷爷种那棵树时，说过‘树活宅才活’。”
许婉如的脸瞬间煞白。
顾砚舟突然拽住苏清棠的手腕。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她手背上，凉得刺骨：“跟我走。”他们冲进暴雨里时，苏清棠的高跟鞋陷进泥里。
顾砚舟弯腰把她抱起来，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砸在她锁骨上，像一串滚烫的眼泪。
老宅遗址就在后院，断墙残瓦在雨幕里像头沉睡的巨兽，墙根处有道新裂的缝，正“滋滋”往外冒泥水。
“看这儿。”苏清棠指着裂缝，声音被雨声撕碎，“地基下沉点正好对应你胃溃疡的位置——我量过你每次胃痛时蜷缩的弧度，和这里的应力分布完全吻合。”
顾砚舟的喉结动了动。他突然跪在泥泞里，西装裤膝盖处全是泥，却像个走丢的孩子似的抬头看她：“小时候我总以为，如果画出完美的房子，爸妈就会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他抓起一把泥水，指缝里渗出的血混着泥浆，“后来我才知道，完美的房子里，得有个人等你回家。”
苏清棠蹲下来，用袖子给他擦脸上的雨水和泥。
她的设计图还揣在怀里，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可暗纹里的“永远”还在——那是她用0.1毫米的细笔，在每道梁上刻的“舟”和“棠”。
“会有的。”她把额头抵在他额头上，“我们的房子里，会有热粥，有姜茶，有......”
“叮——”苏清棠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摸出来，是工作室实习生的消息：“唐总监带着个穿香奈儿的女人冲进办公室，说我们抄袭孤儿院设计图！”
顾砚舟的手猛地收紧。他盯着苏清棠泛白的指节，突然笑了，带着雨夜里特有的清冽：“正好，该算算旧账了。”
暴雨还在砸，却好像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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