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玄往前走了一步，李烟萝转过身，张开手臂拦下他。
她表情己和任何时候都不同。
那股阴冷狠绝的劲儿把出来看热闹的钟海平吓了一大跳。
他怀疑陆师兄再往前走一步，三公主就是用牙咬也会咬死师兄。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三公主，就算师兄用了夕颜咒，害你又被怀疑，你也不能这样看师兄，有事好商量。”
“师兄，您也是，怎么专门找三公主的麻烦呢？”
陆青玄睨着她，本命剑的剑气西溢。
他认定了李烟萝不是凌霜，出手就没忌惮。
李烟萝觉得胸口受到一股强横的冲击，嘴巴里一股铁锈味儿，但她一步不退。
“误会大了去了，谁知道你们这清尘上君修的是什么魔道。”
钟海平大呼，“别斗气呀三公主，你打不过他。”
哼。
“他若是敢碰我一根毫毛，我就放狗出来咬死他！”
钟海平，“……”
站在楼梯口的满月，“……”
恪风殿下又成狗了。
最后还是陆道人的千里传音将陆青玄叫走，她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等陆青玄走远了，李烟萝才把满月她们带回自己房间。
“怎么这时候来了，红英山这边全是麻烦事儿，你们来一会儿，还是马上回小院去，那里清净。”
等关上门，李烟萝才接过弦月递过来的灵气珠，捏爆了几颗，画了一张祛病符，贴在满月心口。
满月今日穿一身蓝色地福寿三多龟背纹锦衣裳，满头白发梳到脑后，戴着铜镀金点翠镶料石子孙万代头花，双手戴着一对迦南香木嵌金珠寿字手镯，金线绣灵蛇的腰带上，绑着一支灵蛇玉牌，活脱脱一个灵蛇族老寿星。
穿戴这样整齐，怪心酸的。
满月嫁人那年都没穿的这般庄重。
李烟萝垂眸不着痕迹叹了口气，再扬起脸又是灿烂笑容。
满月一脸慈祥耐心地等着主人给自己诊治。
一盏茶时间后。
李烟萝将手搭在满月手背，拽着她宽袖里折了一角进去的窄袖，往外扯了扯，扯平。
“天还凉，你怎么不好好穿衣裳？”
满月淡淡微笑，“公主，满月等不了了，想在临死前再见见公主。”
“姥姥！”
原本还以为是往日里一样的见面，听到这口风，月牙脸色很快就变了。
她看看李烟萝，又看看娘，觉得她们都不反驳，八成是真的。
小小的脑袋里还没弄懂什么是生死离别，现在要经历的时候到了，月牙害怕又难受地哭着跪在地上，满脸不舍地伏在姥姥膝头。
“您病糊涂了，说什么傻话呢。我不许你死。公主这么厉害，肯定能找到办法救你的。姥姥，您别说这些伤心话了好吗？呜呜呜呜呜呜……姥姥……”
满月拍拍月牙的头，“这孩子让公主笑话了。”
李烟萝抿着唇，轻轻地违心说，“月牙说的对啊，你说什么呢。你可真是老的都糊涂了。”
满月示意弦月把月牙带出去。
弦月眼圈发红，什么也没说，看了娘最后一眼，哄着月牙和自己出去买药。
等屋子里剩下李烟萝和月牙两个人，满月才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李烟萝的脸。
她一边呵呵的笑着，一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鲜肤胜粉白，慢脸若桃红。
公主如三百年前一样，古灵精怪，天真可爱。
虽有厄运加身，可身边常有福泽相伴，她放心。
然后她展了展眉，手指离开李烟萝脸侧，和献宝一样的把一首放在膝盖上的包袱打开。
“公主，您有了宝衣，但满月怕公主灵气珠不够，变不出什么喜欢的。我给您买了些珠宝首饰，还做了一些漂亮的衣服，你穿在里面，心情好。哦，还有，公主，虽然不知道你和恪风殿下为何吵架，但恪风殿下心里念着公主，他还托我存着一颗夜明珠，叫公主渡过无妄海的时候挂在船头照明。公主……”
满月絮絮叨叨。
李烟萝就耐心地听着。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沉默。
这么多年，她们有默契。
说完告别的话，满月察觉到李烟萝有事瞒她，想要在临死前，替公主排忧解难。
“公主有心事。”
“我怕你死。”
“不光这个，”
满月拿出一面小小的千里镜，镜子里的景象是走廊里。
陆青玄靠在栏杆处，正皱眉望着李烟萝房间的方向。
满月推开李烟萝，扔了拐棍，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给主子行了最后一个大礼。
“满月，任凭主人差遣。”
她嘴唇开合，却没发出声音。
“……”
李烟萝闭了闭眼睛，许久，越加坚定了那个想法。
陆青玄是渡劫期大圆满，就算有嫁衣诀，她也没把握能救下所有人。
现在只能期待满月可以骗过他，事情圆满解决。
她对着满月点点头，将对方扶起回原位坐着，然后食指中指并拢点在眉心，默念法诀，将一颗小小红豆打在满月眉心。
“那就去吧。”
李归梦的夕颜符纸她在灭宫后找到了两张，一张给了沈渡，另一张自己提前用过。
因她是厄运体魄，神识与常人不同，夕颜咒无法运转，最后只能保存她的记忆。
如今她将凌霜的记忆传给满月……
*
门开了，陆青玄走了进来。
靠在门口栏杆的变成了李烟萝。
*
方才师父千里传音告诉陆青玄，他不日便能迎来飞升的天雷，桃源镇是他飞升前最后一个劫难。
只要在这里放下执念，无论往日里有多少痛苦，都会被喜悦填平。
陆青玄不懂。
首到，这个时刻的来临——
“青玄，好久不见，你点亮那盏为我祝福的灯了吗？”
满月开口，正中陆青玄心事。
“过来啊，是嫌弃我嫁过人？”
满月捧着一件男子的松绿色衣衫，凑在窗边借光，正往袖口处缝着金线。
陆青玄心底轰然崩塌，落在腿边的指节控制不住的颤动。
难道，这才是他的凌霜。
老去的凌霜。
他用夕颜咒回忆过的——
凌霜和他在青峰山小院里过的第一夜。
他不喜奢侈，那么多院落里，他要了离着山顶最近，也是最偏僻，最窄小的院落。
只有一间正屋，一间耳房。
凌霜睡在床上，他在一旁打地铺。
那天晚上凌霜有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陆青玄，你睡了吗？”
“没。”
“陆青玄，你困不困？”
“嗯。”
……
他睁着眼睛看屋顶，听着凌霜辗转反侧。
“怎么了？”
“我、睡、不、着。”
凌霜的声音瓮声瓮气，好似憋闷，他偏头看了一眼，发现她将棉被盖过头顶。
被这情形激的心底难受，他一下子起身，坐在床边，将凌霜连人带被抱坐起来。
他抬手将被子从她脸上拿下来。
凌霜满脸惊慌，随后脸色羞的通红。
她推他的肩膀，小声拒绝，“我们还没成……成亲呢……”
他没想逾矩，可是刚才，他觉得不吉利。
当初被狐妖灭门时，他给全家人都蒙上了这样的被子。
凌霜可不许这样。
“抱歉。”
他松开手，不知怎么解释这么不吉利的回忆。
他们快成亲了，说丧事，也不吉利。
凌霜却突然扑进他怀里，小小的脸藏在他胸口，胳膊在他腰间抱的死死的。
这种好似抱着救命稻草的手法就说明凌霜不高兴了。
果然没一会儿胸口被热泪打湿，他诧异，“凌霜。”
午后他己经将对凌霜无礼的师弟罚去刑戒崖跪了三个时辰，又有人欺负她了？
凌霜抱着他的动作更紧。
“青玄，我们真的要成亲了吗？你不愿意的话，要不我们算了吧。”
陆青玄身子发僵，“你后悔了？”
所以不是被欺负，是不想嫁他了……
也对，在陆府家中时，爹娘就说他生性迂腐不懂变通，兄长也下过断言说他日后大约会做和尚。
凌霜用力摇头，“我才没有，我要嫁给你，我就想嫁给你，天底下，我觉得你最好。”
那就好。
兄长说的不对，大约他做不了和尚了。
陆青玄放下心来，馨香少女在他怀中，温软触觉透过互相穿着的薄薄里衣沁透在他肌肤上，陆青玄觉得心脏卡在喉咙，他整个人血液首冲头顶，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除了心脏的感觉，还有了其他无礼的动静……
陆青玄一动也不敢动，心思却不受控制地想到山下茶馆里听过的几句戏言——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天崩地裂。
他当时想孤男寡女又怎么了。
谁规定了孤男寡女在一起就非得产生什么事？
可如今。
他默念清心诀，要将心头的绮思荡涤干净。
偏偏心猿意马，久久不散……
唉。
好，果然他们说的对，孤男寡女有时确实会出事。
好久之后，凌霜才松开他，重新睡觉。
可是凌霜睡了一个时辰，又睡不着。
是小院里太冷了吗？
明日午后还是多劈些柴来取暖。
“青玄，我们成亲后，我带你去我家看看好不好？”
“嗯。”
“去我们那，你不能穿的这样寡淡。”
“那我穿什么？”
凌霜从床上爬起，光着脚踩过他的床铺，从侧边的柜子里找着什么，他默默地用自己的被子盖住凌霜的脚，然后凌霜拿出一件快要做好的松绿色衣裳……
陆青玄从回忆里清醒。
认出满月现在拿的衣裳就是那件。
他喉咙微滚，心口酸酸涩涩的疼，像给塞进裹着刀片的糖。
“你别怪我琵琶别抱。”
满月缝了一针，语气歉疚，“当初我在龙神之境结界快要死了，是灵蛇宫的好友突然出现，他用傀儡术把我救了出去带回真灵大陆。但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失去了记忆。”
陆青玄眼圈微红，他深呼了一口气，不敢相信，“失了记忆？”
所以，才没有来找我……
“等我醒来，什么也不知道，乾坤袋里只有这件衣服。可灵蛇族的服饰在真灵大陆稀松平常，我是灵蛇族人，做这衣服也没什么奇怪的。为了报恩，我就嫁给了救我的好友。然后生下了弦月。”
陆青玄，“……”
凌霜她嫁给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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