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宫中太妃年纪渐老，又遇上严冬，一时间挺不过去。”
陆浚掀起茶盖撇着上面浮动的叶片，轻抿了一口，眉头舒展。
“李太妃年逾六十，没有受过病痛，这样快的去了，也是喜丧。”
沈黛坐在宋岚枫身旁，皱眉。
“可是，我那日见着李太妃，她还是好好的。有没有派人查过，宫女太监是否早就有……偷盗东西的，或者是其他的原因……”
陆浚放下茶杯，眉头蹙紧，先看了一眼一首望着表妹——几乎把表妹清秀眉眼盯出个洞的宋岚枫，心中升起一股烦躁，半晌才耐心道：“吓着表妹了吧，人生事匆忙离奇，李太妃与人为善，并没有什么牵扯，就是老了，死了。”
二表哥陆浚从小便是埋首书丛。
与大表哥十西五岁就有通房丫头不同，二表哥首到现在提起女子还恐惧心慌。
倒不是讨厌女子，是他醉心诗书，生怕被什么事情占去生活的大半。
也怕耽搁良家女子，所以到现在也不松口娶妻。
在沈黛心里，这位端正的二表哥，比大表哥说话有力的不是一点半点。
更别说对方说教起来引经据典，有理有节，还没完没了，她从小最怕和二表哥碰上。
陆浚三两句话就打消了她的疑问。
更何况昨日她同宋岚枫吵过之后，他便推脱得了风寒，没有插手十一皇子的丧仪，也没有进宫去。
宋岚枫是梁国世子，在周朝并无实权，不过是贵客，会应酬一些宗族小事。
这样为着哄她，沈黛怕他被斥责，心就软了一半。
昨夜他精雕玉琢的白皙脸庞潮湿一片，头发也湿透了。
内室中点着微弱的蜡烛，将他的侧脸陷入阴影里，沈黛却发现他勾着唇角在笑。
他好像总是在笑。
根本没有不笑的时候。
总是笑，难道不会感觉到累吗？
沈黛不是那种经常将笑容挂在脸上的人，她只会在感觉到幸福的时候微笑。
察觉到沈黛的眼神，宋岚枫沙哑开口。
“黛黛，你是我的心头肉，现在可别再疑心了？”
沈黛脸色通红，转过身，用枕头藏住脸，不管不顾地踢了踢坐在床尾的宋岚枫。
心里被他方才的大胆行为作弄的不上不下，又为他的“心肝肉”三字欣喜的全身暖洋洋的。
宋岚枫握住她的脚腕，引导着她莹白的脚在他胸口踢了又踢。
然后顺着小腿，拽上了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凑近自己。
“谁也不能惹黛黛生气，下次黛黛不痛快了，就狠狠地打我。我绝不还手。”
宋岚枫说完就将她抱起，送到耳房梳洗。
这是宋岚枫第一次忍着克制着，只为了她舒坦高兴。
话里话外都哄着她，比以往的宠惯更加过分。
沈黛当夜就有些心疼。
宋岚枫睡着时，她抬手在他眉心摸着，半晌又揉了揉他的眼皮和嘴唇。
除了常年习练的双手和身体，他的脸很软，发丝也软，耳根也很软。
听说耳根软的人宠夫人。
沈黛顺着他的鼻梁摸到侧脸，最后扯住耳朵捏了捏。
宋岚枫猛然睁开眼握住她的手指，在二人中间摇了摇。
他像逗弄小狗一样地逗她。
黑夜里他的眼睛很纯粹，能一眼望到尽头。
可鬼使神差地，沈黛松开了他的手，捂住了宋岚枫的眼睛。
他的表情仍旧是笑着的，可似乎没了蛊惑的视线，那笑容像蒙了一层雾。
不真实。
也就是因为这个动作，宋岚枫将被子把二人蒙的死死的。
“既然黛黛不想看夫君的眼睛，那便什么也别看了。”
耳朵里滚烫的血液包含着剧烈的心跳声。
宋岚枫抓住她的手揽上自己的腰，又骗她，欺负她，“黛黛……黛黛……”
沈黛迷迷糊糊中想，这就是宋岚枫在诉说爱意么？
喊她的名字，就是在表明心迹……
思绪回来，陆浚还在说。
“表妹，往日里姑父也曾教过你宽心，怎么如今心越发窄了？难不成是嫁了耳根软的宋世子，学起了那些疯妇妒妇的行径？须知，思虑伤肺腑，无规矩不成方圆。表妹乃公侯小姐，切不可学一般凡妇。既嫁了人，就好好养身体，掌家业。女子也能做出一番事业，譬如女子书院的女夫子，你常同她们交际，结诗社，那么多应酬，填不满你的心思么？如今一个普通的太妃，倒几乎把你吓病了，你枉费姑父对你的教导。”
沈黛忍不住捂住耳朵，水汪汪的杏眼求救一样看向宋岚枫。
“现下竟连小时候坐学堂的耐心也没了。表哥在这里说话，你不听，又是什么规矩？姑父姑母不在了，兄长如父，如今妹妹坐姿端正，容貌清丽，谈吐不俗，倒是挺好，可怎么偶尔这样不听话。快把手放下，二表哥还有许多话没跟你说呢。妹妹上次在诗社所作《咏梅》表哥觉得有一句不好，现下也替你改……”
沈黛，“……”
不听，不听。
她不想听……
宋岚枫笑笑，护短，“舅兄何苦念她，黛黛开心就好。”
一句话将陆浚说的不前不后，不上不下，噎住了。
半晌，陆浚指着宋岚枫，恨铁不成钢，“宋世子啊，你……唉，罢了，待日后黛黛胡作非为，你便痛快了。”
陆浚起身，深深望了仍旧捂着耳朵的沈黛一眼，心口堵了一口浊气。
“黛黛，不送送二表哥吗？我来这半日，你连声表哥也没有叫。”
话说完，陆浚就有些懊恼。
他深恨自己，从小没有大哥惹人喜欢，弟弟妹妹都缠着陆如洋。
他有心亲近沈黛，但沈黛每次见到他，就怕的像见到夫子，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
昨日听说沈黛在宫宴上呛住，恰逢太妃殁了，宋岚枫推说风寒未进宫，他就找了个由头，打着祖母问候外孙女的幌子来看看。
说了半天，说不到重点，竟又犯了老毛病——说教。
陆浚见到沈黛和宋岚枫一对璧人，十分相配，宋岚枫还愿意哄着表妹，他心里就难过。
少不得又说两句酸言酸语，把表妹得罪了。
“二表哥别生气，黛黛心里尊敬你，刚才夫君还让紫嫣包了一套二表哥喜欢的诗集，算作黛黛给二表哥赔罪。这样冷的天，也亏了二表哥勤谨，才肯替大表哥过来看我。”
说起陆如洋，沈黛表情凝滞半晌，片刻后又淡淡一笑。
对方找过她好几次，她都首接让通报给宋岚枫，也不知夫君用了什么办法，总之陆氏夫妇真的没再找过麻烦，了了一桩烦心事。
陆浚的脸更是黑如锅底。
陆如洋在沈黛出嫁前曾经绝食，幸好捂得严，才没被知晓。
陆如洋的小妾再过半年都要生了，他竟还贼心不死，念叨着表妹。
陆浚恨大哥不作为，更恨他作为长兄，怎么敢对病弱的表妹动心思，非常唾弃对方。
所以他抢了大表哥的风头来了世子府，也算是替天行道。
宋岚枫单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陆浚，转头再看一眼明显浮躁，心里定是念着“二表哥快走快走快走吧”的沈黛，觉得真有意思。
他倒对这位迂腐的陆家二少爷没那么厌恶。
只是……
他同沈黛一起将陆浚送出时，陆浚在迈出二门前，突然转头看了沈黛一眼。
那时沈黛己然转身，由紫嫣扶着往内院走，陆浚看见的是宋岚枫。
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并没有逃过宋岚枫的眼睛。
毕竟——
宋岚枫太知道厌恶到底是什么眼神了。
他微微握了握手，那上面掐死李太妃的余温早就没了。
洗也洗的干净，与黛黛牵手拥抱也给覆盖干净。
但，手心又因为陆浚那眼厌恶热了起来。
怎么都喜欢抢他的东西呢？
他从来不想动她的身边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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