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间，皇子和太妃接连殁了，全周朝上下停了所有奢靡享受活动，皆低调行事，着素衣，吃素斋。
沈黛和宋岚枫这日沐浴熏香之后，便来到府门口举行路祭。
十一皇子和李太妃的棺柩，确定在同一天葬入皇陵。
宋岚枫拉着沈黛，站在府外，朝着队伍中主持丧仪的大皇子颔首行礼。
沈黛被那浓郁呛人的燃烧纸钱的味道弄的有些心神不宁，乍一看到棺柩，心里有个不大好的预感。
人群中突然有个黑影，排众而出，竟是朝着她的方向奔了过来。
但很快，被围观的百姓挤入人海中，再不复见。
她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幻觉，宋岚枫己经拉着她的手转身，欲回府中。
似乎是察觉到她害怕，当夜宋岚枫一边舐着她，一边念诵清心经。
一边进入，一边想到她也许还有噩梦，于是将手腕上的沉香佛珠缠在沈黛手腕上。
宋岚枫自己戴着，原本缠绕了三回，缠到沈黛手上却多了两圈。
再念诵一句，破她谵妄。
沈黛被翻了个身，她趴在丝绸枕上，手指勾着佛珠，一颗颗数着。
孤船远行在大海之上，被波涛击打偏离航向，冲到礁石阵里许久，才找到生路。
宋岚枫睡下了。
沈黛摸着手腕上令人安心的沉香珠串轻咳两声，方才还有些困倦，此时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从宋岚枫怀里挣脱出来，穿上鞋子，披上厚重的大氅，走到院中闲逛。
这座西进府邸对她和宋岚枫来说有些大了，尤其宋岚枫不在时非常冷清。
此时他虽然就在身边，沈黛也不踏实。
院中角落里的积雪未化，沈黛的发髻被风吹乱，长发陡地披散。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宋岚枫过来了，可并没有听到门响。
因着这两日宋岚枫亲力亲为地照顾她，她脸皮薄也不想让紫嫣守夜，是以并没有什么人能过来。
难道是秋桐？
沈黛转过身，只见高墙上趴着一个瘦弱有些眼熟的人影，见她视线看过来，那人豁出去一般“扑通”跳了下来。
沈黛脸色吓得惨白，刚要叫救命，那人疯了一样地向前，掐住沈黛的手腕，“不许出声！”
白色冰冷的月光下，沈黛看清了来人的脸。
张柯张夫子满脸青紫，眼球浑浊，浑身恶气，愤怒地瞪着她。
“张……夫子……”
张柯情急之下碰了她，此刻想起此行目的，见沈黛柔弱无依，认出他之后并没有高声叫，心里存了许多愧疚和一分指望。
“世子妃，看在张柯曾经救过你的份上，你求求世子，高抬贵手放过我。”
张柯早松了手跪在地上，低声道：“我在这边等了好几日，再不过来求世子妃，怕是终身都没了指望。我在陆府的庄子，整日劳作，替下人们洗衣服，倒夜香，他们对我动辄打骂，我实在受不了了。求求世子妃看在我好歹是读书人的份上，救救我。”
沈黛愕然。
她记得大表哥和紫嫣都说过张柯是去庄子上管账。
更何况，这些事情该跟陆府去说，犯不上求世子府啊。
但张柯对她有救命之恩，且这事情诸多疑点。
“你先起来，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当初是大表哥亲口说，你虽救我，但于我名声似乎有损，要你去管几月田地，陆山也曾说过许你回来。他们还给了你五十两黄金。”
张柯有口难言，他用一种很奇怪地眼神看了沈黛一会儿，才道：“世子妃，这件事情明明是宋……”
“黛黛，过来。”
正屋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宋岚枫悄然无息站在阴影里，声音比月色更冷。
张柯大急，“世子妃救我！世子妃千万救我！唔……”
秋桐急急地从后面的下人房中出来，眼疾手快用帕子捂住了张柯的嘴，眼睛突然在高墙往外看了一眼。
沈黛看见秋桐的耳骨动了一下，难道高墙之外有人？
宋岚枫的手己经搂上了她的腰，对方脸上仍旧是温和笑容，“黛黛方才怎么没叫醒我？”
“我心里烦，想自己出来走走。”
宋岚枫似乎并不在意沈黛说什么，他只强调，“下次记得叫夫君。”
视线在张柯双手处停留片刻，“天冷，黛黛回房歇着，这贼人交给我处理。”
张柯仍旧在挣扎，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求救，眼眶血红。
沈黛心中的不安被放大，她不走，“夫君，张夫子到底怎么了？你和大表哥瞒着我做了什么？”
宋岚枫揉着她的脸，下一刻将沈黛打横抱起，“黛黛乖，张夫子在庄子里摆架子被下人们打了一顿，早两日我就听说他赌钱吃酒，在陆舅兄那边又骗了几十两黄金，现在想来是往世子府里偷东西。至于救人什么的，他现在神志不清，不害你就不错了。”
沈黛扯着他衣领，用了力道，扯的宋岚枫衣领松散，在月下露了一小片白。
“不对，若真是这样，你该叫我看着。连这种小事也不许看，日后还怎么管家？”
宋岚枫声音里有几分冷淡，“有我的人管家就够了，黛黛，你只需要享乐，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不容分说，沈黛被抱进了内室。
宋岚枫脱了她的大氅，将她塞进被子，转身便走。
“夫君！”
宋岚枫脚步停下，转过身，脸上竟然没有笑。
沈黛心口狂跳，一瞬间被吓得不敢出声。
“黛黛，我马上就回来陪你。紫嫣！”
宋岚枫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柔和，但不知怎的，沈黛觉得他己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紫嫣匆匆披着衣服来到内室，见此情形，脸色也白了两分。
“小姐糊涂了，张夫子这酸秀才，觉得自己有些本事就托大，其实在他救小姐免于落水之前，三少爷便有怨言，说张夫子人品不正。怕吓着小姐，大少爷才寻了那个借口说顾及小姐名声。但张夫子去了乡下得了赏赐还不满足，各种陋习我都怕说出来脏了小姐的耳朵。”
紫嫣搂住沈黛，劝道：“方才姑爷气着了，小姐怎么还看不出。姑爷怨怪小姐为别的男人说话。适才在院中，小姐看见陌生男子应该高呼才对。幸亏姑爷出来及时，才没酿成大祸。”
真的是这样吗？
沈黛想起方才宋岚枫的脸，心里堵塞地越发难受。
呆愣地坐在床榻上，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紫嫣又安慰了一盏茶的时间，宋岚枫才回来。
沈黛清楚地看到夫君的手上染了红，这两日为着宫里的丧事他都穿素白，那胸口衣衫也溅上了几滴红色。
他先去了耳房，等回来之后，紫嫣睡在外面守夜，宋岚枫掀开被子躺进来，捞过沈黛抱着。
沈黛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在他怀里哆嗦了下，嘟囔，“冷。”
男人沉默半晌，又出了内室，想必是命令下人多准备几个暖炉。
沈黛趁着他不在，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
她连大氅都忘了披，一路小跑到最里面那进院落。
漆黑深蓝的夜空里，云团臃肿如老妇，月亮千辛万苦冲将出来，白色洒满大地，朦胧照清楚人间。
白光自树顶漏洒一地，像一只只妖异的鬼手。
在那树下，有好几只红色的手。
张夫子的尸体软瘫在地，血液流成小河，落在疏冷的月光里。
秋桐抱着胳膊正监视两个拿着麻袋的大汉做事，“绑上石头扔进护城河，敢碰世子妃殿下，别怪世子亲手结果他。办完事多叫几个人去外面看看，二少爷若是没走，就再请，不许扰夫人好梦。”
一个大汉撑着麻袋打开口子，另一个大汉拖着张夫子一条腿往口子里塞。
张夫子的身体被翻过来，满脸血污，死不瞑目的眼睛诡异地盯住沈黛。
他竟还没咽气，抬手虚指着面如土色的沈黛，眼珠子用力到要迸出来：“世子妃救我啊……”
沈黛双手捂住唇瓣，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幕。
背后搭上一只手，寒冷与滚烫碰撞，沈黛行尸走肉一般转过身，瞧着宋岚枫嘴角那抹扭曲的笑意，闭上眼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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