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的死，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在朝堂上掀起惊天巨浪，却在某些人的心湖中漾起了层层涟漪。除夕夜宴上，皇帝萧景珩那瞬间的失态，苏晚倾看得分明。她知道，柳原的暴毙绝不仅仅是一个投机商人破产自尽那么简单。一个户部侍郎，年纪轻轻，骤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背后必然牵扯着不为人知的利益纠葛，甚至可能触动了龙椅上那位九五至尊的某根敏感神经。
果不其然，年关刚过，宫中的气氛便微妙地 发生了一些变化。萧景珩召见大臣的次数明显增多，尤其是对户部、工部这些涉及钱粮国计的衙门，问询得格外仔细。苏晚倾在给太后请安时，也偶尔能从太后略带忧色的言语中，捕捉到一丝皇帝近来“颇为烦忧国事”的意味。
“娘娘，您说皇上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感觉比往日里严肃了不少。”采薇一边为苏晚倾篦发，一边轻声说道。她心思单纯，只觉得皇帝的情绪变化让宫里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苏晚倾对着菱花镜，看着镜中自己平静无波的脸庞，淡声道：“天子肩挑社稷，日理万机，偶有烦忧也是常事。”心中却明镜似的，柳原的死，恐怕己经让萧景珩开始警觉某些异常的资金流动，或是某些官员不寻常的“先见之明”。
而萧子衡，作为柳原事件中另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受益者”——他听从苏晚倾的建议，在柳原高价囤丝时，同样悄无声息地将手中部分丝绸脱手，避免了损失，甚至小赚一笔——他在朝堂上的表现也愈发沉稳干练。几次在御前应对，条理清晰，见解独到，颇得一些老臣的赞许。
这种崛起，对于一个根基尚浅的皇子而言，本是好事。但在多疑的萧景珩眼中，却未必全然如此。尤其是当这种“崛起”与一些无法解释的“巧合”联系在一起时。
一日，萧景珩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近侍太监王德海轻手轻脚地奉上一碗参茶。萧景珩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份由密探呈上来的折子。折子上记录的，正是萧子衡近期的一些动向，包括他与某些官员的往来，以及……他名下产业的一些“异常”盈利。
“老七最近倒是长进不少。”萧景珩端起参茶，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德海躬身道：“七殿下向来聪慧，又肯上进，皇上圣明，龙子龙孙自然都是人中龙凤。”
萧景珩呷了口茶，眼神幽深：“朕记得，柳原在生丝上栽了跟头，户部因此还亏空了一笔。朕让老七协理户部查账，他倒是处置得干净利落。”
“七殿下办事，皇上素来是放心的。”王德海小心翼翼地应着。
“是啊，太放心了，反而让朕有些不放心了。”萧景珩放下茶杯，声音里带了一丝凉意，“柳原自诩有先见之明，结果落得个身死家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未卜先知之人？”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御书房的重重宫墙，落在了某个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其存在的地方。苏晚倾，那个看似温婉娴静的苏修容，近来也过于平静了些。她与柳原之死并无首接关联，但萧景珩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与她位份和年龄不相称的沉静与智慧，仿佛能洞悉一切。
数日后，皇后在坤宁宫设宴，邀请了几位品级较高的妃嫔赏花。苏晚倾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席间，皇后言笑晏晏，气氛尚算融洽。酒过三巡，皇后忽然看向苏晚倾，笑道：“苏修容妹妹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平日里除了给太后娘娘请安，似乎甚少走动。本宫瞧着妹妹蕙质兰心，不如，过几日太后娘娘的万寿节，宫里头的寿宴筹备，妹妹也帮着分担一二？也好让皇上和太后娘娘看看妹妹的巧思。”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是抬举，也是试探。宫中寿宴筹备，事务繁杂，牵扯众多，稍有不慎便会出错，是个吃力不討好的差事。若是办好了，是皇后领导有方；若是办砸了，苏晚倾便是第一个担责的。
苏晚倾起身，盈盈一拜，声音柔婉却不失分寸：“臣妾愚钝，恐难当此重任。不过皇后娘娘既有此美意，臣妾自当竭尽所能，为娘娘分忧，为太后娘娘尽孝。”
她没有推辞，也没有欣喜若狂，只是平静地接下了这个“荣耀”。她知道，这是萧景珩的第一次试探，也是一道枷锁。他想看看，她苏晚倾究竟是真的与世无争，还是另有图谋。
宴后回永宁宫的路上，采薇有些担忧：“娘娘，这筹办寿宴可是个烫手山芋，万一……”
“无妨。”苏晚倾看着轿外迅速倒退的宫廷楼阁，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既然皇上想看，那便让他看个清楚。”
她不会与萧景珩正面冲突，那是最愚蠢的做法。她要做的，是利用皇帝的多疑，将他的注意力巧妙地引向别处。
筹备太后寿宴期间，苏晚倾表现得兢兢业业，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她将宴会的各项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既不铺张浪费，又不失皇家体面，引来宫中上下的一致赞扬。
一日，苏晚倾在核对寿宴宾客名单时，故作不经意地对前来协同的内务府总管说道：“咦，这份名单上，吏部尚书的公子，似乎与前些日子因‘预测’江南粮价而小赚一笔的张主事过从甚密？臣妾也是偶然听闻，张主事似乎对明年的漕运颇有看法，言之凿凿呢。”
吏部尚书，乃是三皇子萧景瑞的岳丈。而三皇子，在前世可是夺嫡的热门人选，其党羽中，亦不乏“先知先觉”之辈。苏晚倾此言，看似无心，实则句句都踩在点上。
内务府总管是个玲珑剔透的人，闻言眼神微微一闪，笑道：“修容娘娘真是心细如发。这张主事，奴才也略有耳闻，据说颇有些经商的门道。”
苏晚倾浅浅一笑，不再多言。她知道，这些话，很快便会传到萧景珩的耳朵里。皇帝生性多疑，一旦起了疑心，便会像藤蔓一样滋长。一个柳原倒下了，他会怀疑是否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柳原”。而那些在前世表现突出的皇子或大臣，自然会成为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果然，没过几日，便有消息传来，皇帝开始暗中调查吏部尚书及其党羽的动向，甚至连带着三皇子萧景瑞也受到了几分不着痕迹的冷落。
苏晚倾在宫中听闻这些，只是垂眸浅笑。她借着筹办寿宴的机会，不仅在宫中树立了贤德能干的形象，更巧妙地将皇帝的注意力从自己和萧子衡身上移开了一部分。
她知道，萧景珩这座大山，是她和萧子衡未来道路上最大的阻碍。他的权力和猜忌，如影随形。但每一次试探，每一次交锋，都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软肋。皇帝的猜忌，既是威胁，亦可是……她的武器。
寿宴前夕，萧景珩召苏晚倾至御书房，询问寿宴筹备事宜。苏晚倾一一回禀，条理清晰，滴水不漏。
萧景珩看着下方垂首而立的女子，她依旧是那般温婉柔顺，眉宇间却似乎比初入宫时更多了几分沉静与从容。他忽然问道：“苏修容，你对柳原之事，如何看？”
苏晚倾心中一凛，面上却不见分毫异色，恭声道：“臣妾愚昧。柳侍郎之事，关乎朝堂国法，非臣妾一介后宫妇人所能妄议。臣妾只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心存侥幸，妄图一步登天，终会作茧自茧。”
萧景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不明。良久，他才缓缓道：“说得不错。取之有道，方能长久。”他挥了挥手，“寿宴之事，你办得很好，退下吧。”
苏晚倾行礼告退，走出御书房的那一刻，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审视的目光依旧紧随。她微微挺首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
御书房内，萧景珩拿起一份新的密报，上面赫然记录着吏部尚书公子与张主事秘密会面，商议囤积漕运相关物资的“可疑”行为。而这份密报的来源，七拐八绕，最终指向了一个看似与苏晚倾毫无关联的、新近受到提拔的小小言官。皇帝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鸷。他总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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