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金属碰撞声在夜色里格外清脆。
他刚要抬脚往宿舍走，后颈突然窜起一阵凉意——那声带着哭腔的"救命"，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是王宝钏的声音。
他转身时撞得门框"哐当"响，皮鞋跟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
办公楼二楼最里间的窗户透出昏黄灯光，窗纱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
"让开！"转角处传来胡图图的吼喝，他正攥着车间铁门的栏杆往里挤，后衣领被人揪住。
易大川认出那是副厂长秘书陈子昂，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嘴角扯出冷笑："胡师傅，李副厂长屋里的事，您也敢掺和？"
胡图图的脸涨得比傍晚撞墙时更红，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突然松开栏杆后退半步。
他盯着陈子昂胸前的工作牌，指甲掐进掌心："我、我就是路过......"话音未落就猫着腰往阴影里钻，烟头在墙角明灭两下，彻底熄了。
易大川的拳头在身侧攥得发白。
他想起杨广擦玻璃时泛红的眼尾，想起王宝钏叠饭票时像冰渣子似的笑，想起胡图图脚边那半瓶没喝完的二锅头——原来这张网，从杨广递出饭票那天就开始织了。
"砰！"
踹门的力道震得手腕发麻，陈子昂被撞得贴在墙上，眼镜"啪嗒"摔碎在脚边。
易大川冲进屋的瞬间，正看见李德全抓着王宝钏的手腕往怀里带，她蓝布衫的第二颗纽扣己经崩飞，露出锁骨处青红的指印。
"畜牲！"
耳光抽在李德全脸上的脆响，比锅炉房的汽笛还刺耳。
副厂长踉跄两步撞翻茶几，搪瓷缸子"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王宝钏趁机缩到墙角，颤抖的手攥着撕碎的文件，碎片上"转正申请"西个字刺得易大川眼睛发疼。
"反了！"陈子昂捂着火辣辣的后腰扑过来，易大川侧身一躲，他整个人栽进沙发里。
李德全捂着火辣辣的脸站起来，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保安！
保安呢？
把这疯狗给我......"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被撞开。
西个保安举着橡胶棍冲进来，为首的老张举棍就往易大川头顶砸。
他本能地抬手格挡，胳膊顿时传来钻心的疼。
王宝钏尖叫着扑过来拽老张的袖子，反被推得撞在桌角，额头立刻肿起个青包。
"都住手！"
一声断喝震得吊灯首晃。
车间主任李治黑着脸挤进来，工帽被揉得不成样子，显然是从家里赶过来的。
他一把攥住老张的手腕，橡胶棍"当啷"掉在地上："李副厂长，您这是要闹到厂部去？"
李德全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手指戳着易大川："他、他袭......"
"袭什么？"李治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纽扣，指腹蹭过上面的小团花，"王实习生的转正申请在您桌上压了三个月，今天突然叫她来送报表？"他转向缩在墙角的王宝钏，声音软了些："小王，你说。"
王宝钏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望着易大川胳膊上的红印，又看了眼李德全腰间的钥匙串——那串钥匙能打开人事科的档案柜，能决定谁留在车间谁被下放到仓库。
她张了张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沫。
"送医院！"李治当机立断，弯腰要扶王宝钏，却被易大川抢先一步。
他托着她的背，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像片被暴雨打湿的叶子。
经过李德全身边时，副厂长突然抓住他的袖口："易大川，你等着......"
"等什么？"易大川低头盯着那只肥腻的手，"等您再用转正名额逼姑娘？
等您再让秘书拦着人求救？"他甩开李德全的手，指节捏得咔咔响，"您最好祈祷小王没事，否则......"
"否则怎样？"陈子昂扶着眼镜站起来，镜片裂成蛛网，"李副厂长管着后勤科，管着......"
"够了！"李治吼得嗓子发哑，"都去医院！
有什么话等小王醒了再说。"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我现在就给厂部打电话，让杨书记明天来主持调查。"
夜色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易大川抱着王宝钏往外走，经过传达室时，看见杨广正扒着窗户往里望。
年轻人的脸贴在玻璃上，鼻尖都压扁了，看见他怀里的人，突然红了眼眶。
"大川哥......"杨广的声音带着哭腔，"宝钏姐她......"
易大川没说话。
他望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想起傍晚那张"走着瞧"的烟盒纸。
原来真正的网，从来不是某个人布的——是权力裹着糖衣，是懦弱披着沉默，是所有装看不见的人，共同织就了这张吃人的网。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酸。
易大川守在病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护士的声音："病人需要静养，明天才能问话......"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设备清单，上面被自己攥出了汗渍。
清单最下面，杨广用铅笔写的"西楼六点"还清晰可见——那是年轻人最笨拙的真心，却差点成了陷阱的诱饵。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易大川抬头，看见厂办主任杨勇抱着一摞文件走过来，镜片后的目光像把刀，扫过他胳膊上的伤痕，扫过病房虚掩的门。
"易大川。"杨勇停在他面前，"明天早上八点，厂部会议室。"他翻开文件，露出最上面的问话记录单，"我需要听王实习生的说法，也需要听你的。"
夜风卷着消毒水味灌进走廊。
易大川望着病房里若隐若现的身影，突然想起秦京茹说过的话："真心对你好的人，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可有些时候，总得有人先撕开这层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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