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解成攥着饭盒往家走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厂门口的大喇叭还在播送喜报，"技术部新任主任易大川同志......"每个字都像钢针扎耳朵。
他昨天才托父亲阎埠贵找老杨头说情，想调去技术部当科员，结果那老学究把茶碗一摔："你当车间主任是卖菜的？
没本事就别想走后门！"
土坯房的门"吱呀"一声被踹开时，于莉正蹲在灶前添柴火。
火星子"噼啪"炸起来，燎着她鬓角的碎发。"你抽什么风？"她抹了把脸，手背上沾着锅灰，"没见我正煮棒子粥？"
阎解成把饭盒往桌上一墩，搪瓷盖弹起来又落下，"当啷"撞出个坑。"技术部那易大川才多大？
二十出头就骑我脖子上了！"他抄起水瓢灌了半凉水，喉结上下滚动，"我求咱爹找杨厂长说句话，他倒好，骂我没出息！"
里屋门帘一挑，阎解放晃着腿出来了。
他刚下中班，蓝布工作服还沾着机油，"哥，急什么？"他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子映得眼睛发亮，"我打听了，那易大川住单身宿舍，平时就爱往车间跑——"
"你打听得倒清楚！"阎解成把水瓢往缸里一扔，溅起的水湿了裤脚，"有本事你去技术部！"
"我去？"阎解放笑了，烟从鼻孔里冒出来，"人家要的是技术大拿，我初中都没毕业。"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像蚊子叫，"可嫂子不一样啊——"
"你放屁！"阎解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抄起条凳就砸过去。
阎解放一闪身，条凳"哐当"撞在墙上，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于莉尖叫一声扑过来，指甲掐进阎解成胳膊："你疯了？
解放是你亲弟弟！"
阎解放揉着被撞青的胳膊，倒没生气。
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烟蒂，慢慢说："哥，你当易大川真靠本事？
要没老杨头压着，李德全能让位置？"他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可老杨头明年就退休了，到时候谁顶上去？
还不是看谁跟新主任走得近？"
阎解成的手还攥着条凳腿，指节发白。
于莉悄悄抽走他手里的凳子，低声道："解放，你到底想说什么？"
"嫂子模样周正，又会来事。"阎解放把烟头按在鞋底碾灭，"要是能跟易主任说上两句话......"他没说完，目光扫过阎解成铁青的脸，"哥，咱厂二车间王组长怎么升的副主任？
他媳妇三天两头给李科长送绣鞋！"
"那能一样吗？"阎解成吼得嗓子发哑，"那是送东西，不是......不是......"他说不下去，转身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凉水，却发现缸里没水，"咣当"又摔回桌上。
"怎么不一样？"阎解放往前挪了半步，声音里带着蛊惑，"易主任才来三个月，连对象都没处。
嫂子要是常去送个饭，补个衣裳......"他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易大川的值班表，"下周三他值夜班，车间就他一个人——"
"够了！"于莉突然站起来，围裙带子挣断了一根。
她抄起锅盖拍在灶台上，"当我是什么？
窑子里的......"话没说完，眼泪先掉下来，"我嫁你阎家八年，给你妈端屎端尿，给你们兄弟补衣裳......"
阎解成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想去拉于莉，又缩回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窗外的风掀起门帘，吹得桌上的值班表哗啦响。
阎解放弯腰捡起那张纸，慢慢叠成小块："哥，你想想小慧上学的事。"他声音突然软下来，"咱闺女明年该上小学了，技术部家属院的学校多好？"
于莉的哭声顿了顿。
阎解成的肩膀慢慢塌下去。
他想起昨天小慧蹲在门口，盯着隔壁家丫头的花书包看了半天，人家跑开时，小慧低头摸自己补丁摞补丁的布袋子，说："爸，我不想要新的。"
"要不......"阎解成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让小妹去？
她才十七，模样也......"
"小妹才初中毕业！"阎解放打断他，"易主任要找对象怎么也得找个能说上话的，小妹见了生人就脸红。"他把叠好的值班表塞进阎解成口袋，"哥，你好好想想。
要是成了，我能调去机修车间，你能当技术部科员，小慧能上重点小学......"
于莉突然抓起灶上的玉米饼子，狠狠摔在地上。
金黄的饼子裂开，露出里面掺的榆树皮面。"吃！
都吃！"她哭着往门外跑，门帘被撞得晃了又晃。
阎解成蹲下来捡饼子，手指触到地上的榆树皮渣子。
他想起上个月发工资，于莉把钱分成三份：一份给婆婆买药，一份给小妹交学费，剩下的买了半袋榆树皮面。"够吃了。"她笑着说，"掺在玉米面里，能多蒸俩饼子。"
"哥。"阎解放蹲下来帮他捡，"我不是逼你。"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气，"可咱们没本事，不使点手段，难道要小慧像咱们似的，一辈子在车间拧螺丝？"
土坯房里静得能听见房梁上老鼠跑动的声音。
阎解成捏着口袋里的值班表，纸角扎得手心生疼。
他抬头看向墙上的全家福：去年过年照的，于莉穿着他送的蓝布衫，小慧抱着新得的铅笔盒，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我再想想。"他哑着嗓子说。
与此同时，二大爷家的堂屋里，刘海中把茶碗重重一放。"你们俩蠢货！"他瞪着两个儿子，"送礼？
送什么礼？
易大川才当上主任，最忌讳这个！"
刘光天缩了缩脖子，手里的点心匣子晃了晃："爸，咱不是看阎家那俩货蹦跶嘛......"
"阎家是阎家！"刘海中抄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打，"都给我听着，明儿起该上班上班，该修机器修机器，谁要是敢往技术部瞎转悠......"
"爸，我听说......"刘光福刚开口，就被刘海中瞪了回去。
院外的梆子声"咚"地响了，是传达室老张头敲的熄灯号。
刘海中扯了扯领口，突然觉得后脖子发凉——这院里的水，好像比往年更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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