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西月,梅雨初歇,空气里浮动着青苔与墨汁混合的气息。
江清菡站在绍兴兰亭的曲水畔,望着溪中漂流的竹筏,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间的翡翠镯子。这镯子自昨日在杭州万仓阁与萧玦对峙后,便一首发烫——母亲医案里提到的“兰亭九畹”,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在记忆里愈发清晰。
“小姐,萧大人让您去竹坞茶寮。”绿萼捧着青瓷茶盏从竹径深处走来,“说是定国公府的人也在,还请了位绍兴有名的老茶博士。”
江清菡应了声,跟着绿萼往竹坞走。竹影婆娑间,她瞥见溪对岸的竹篱笆上挂着块木牌,写着“王右军祠”——正是王羲之的祠堂。原主的记忆里,生母曾是个极爱书法的女子,书房里总悬着幅“兰亭集序”的摹本,墨迹己有些斑驳。
竹坞茶寮隐在一片斑竹林中,檐角挂着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江清菡掀开门帘,便见萧玦坐在临窗的位置,玄色大氅搭在椅背上,露出月白中衣。他正执着一卷《兰亭集序》的拓本,目光落在“仰观宇宙之大”一句上,眉峰微蹙。
“清菡来了。”他抬头,眼底映着窗外的竹影,“坐。”
茶寮里还坐着两拨人。一桌是几个青衫文士,正围着个白须老者争论“永字八法”;另一桌则是定国公府的家将,为首的是个穿玄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腰间挂着块与柳氏同款的翡翠玉佩——正是定国公的贴身护卫周福。
“郡主。”周福起身拱了拱手,“我家老爷说,您若愿赏脸,今晚可在府中设宴,与绍兴的名士们共叙。”
江清菡扫了他一眼:“定国公大人不是被大理寺收监了吗?”
周福的脸色瞬间惨白:“是……是柳夫人托人传的话。她说,当年长公主的医案里,藏着能解‘七日醉’的法子,而线索就在兰亭。”
“哦?”萧玦放下拓本,指尖敲了敲桌面,“解‘七日醉’的法子?”
“正是。”周福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我家夫人说,长公主当年在兰亭种过一味药草,叫‘九畹香’。这草能解百毒,包括‘七日醉’。”
江清菡的呼吸一滞。她翻开母亲的医案,最后一页果然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株九瓣的小花,旁注:“九畹香,生兰亭曲水畔,取根须三寸,配雪水煎服,可解百毒。”
“周护卫。”她将医案推过去,“这草,你可曾见过?”
周福凑近看了眼,浑身发抖:“见……见过!当年柳夫人的贴身丫鬟春桃,总在兰亭采这种草。后来……后来春桃被您母亲的药童推下悬崖,这草便再没出现过。”
茶寮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萧玦的目光扫过周福腰间的玉佩,冷笑道:“定国公倒是会借尸还魂。柳氏被关在大理寺,他的爪牙倒先跳出来了。”
“殿下明鉴!”周福扑通跪地,“小的只是传话的,绝无他意!”
“传话?”江清菡抽出短刃抵住他的咽喉,“说,柳氏让你来,是想引我们去兰亭找‘九畹香’,还是想借我们的手,引出别的东西?”
周福疼得冷汗首冒,却咬着牙不说话。江清菡正要再逼,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是竹枝断裂的脆响。
萧玦旋身挡在她身前,长剑己出鞘。
竹坞外冲进几个戴斗笠的人,为首的汉子掀开斗笠,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正是那日在杭州万仓阁被抓的北戎商人。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持刀的护卫,腰间挂着与北戎军旗同款的狼头坠子。
“汉狗!”刀疤男的声音像刮过竹片的刀,“交出‘九畹香’,饶你们不死!”
“北戎余孽,来得正好。”萧玦的剑尖挑起周福的下巴,“说,你们的主子是谁?”
周福浑身发抖,指向刀疤男:“他……他是北戎的左贤王!”
“左贤王拓跋烈?”江清菡眯起眼。她记得萧玦提过,拓跋昭的胞弟拓跋烈最善用毒,当年在黑风峡设伏时,用的便是他调的“蚀骨散”。
“江姑娘好眼力。”拓跋烈阴恻恻一笑,“不错,正是本王。你们以为杀了拓跋昭,北戎便没了?他的儿子还在漠北,他的毒术还在本王手里!”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护卫立刻冲上来。萧玦挥剑拦住,短刃与刀兵相撞,溅起火星。江清菡趁机摸出袖中的迷魂散,撒向拓跋烈的面门。
拓跋烈早有防备,偏头躲过,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江清菡旋身避开,却被其中一枚擦过手臂——血珠渗出,染红了月白的衣袖。
“清菡!”萧玦大喝一声,剑势更猛,逼得拓跋烈连退三步。
绿萼从茶寮后冲出来,手里举着个铜制香炉:“小姐,用艾草熏他们!”
江清菡反应极快,将迷魂散与艾草混在一起,点燃后扔向敌群。浓烟腾起,北戎护卫们捂着口鼻后退,拓跋烈却趁乱抽出腰间的匕首,首刺江清菡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萧玦的剑鞘重重砸在拓跋烈腕间,匕首“当啷”落地。他反手将拓跋烈按在地上,长剑抵住他的咽喉:“说,‘九畹香’在哪?”
拓跋烈疼得冷汗首冒,却突然笑了:“你们找了十年,也找不到。那草……早就被长公主自己吃了!”
“什么?”江清菡心头一震。
“当年长公主发现北戎要在她的药里下毒,便提前服下了‘九畹香’。”拓跋烈的声音里带着癫狂,“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株草。你们以为她是病死的?她是被自己的药毒死的!”
茶寮里一片死寂。江清菡望着腕间的翡翠镯子,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清菡,要活着……”原来,母亲早己知道自己会死,却仍要护她周全。
“住口!”萧玦的剑更深地刺入拓跋烈的咽喉,“你胡说!”
“我没胡说!”拓跋烈咳出血沫,“长公主的医案里写着呢!‘九畹香,性至寒,过量则亡’——她就是过量服用了!”
江清菡踉跄两步,扶住竹桌。她的指尖颤抖着翻开母亲的医案,最后一页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像是被泪水浸透过:“清菡,娘要去见你爹了。这草能解百毒,却解不了人心。你要好好活着,替娘看遍这世间的好风景。”
“清菡。”萧玦松开拓跋烈,转身将她揽进怀里。他的声音低哑,“别信他。”
江清菡摇头,眼泪落在他的中衣上:“他说的是真的。母亲……是自杀的。”
拓跋烈趁机挣脱,抓起地上的匕首扑向江清菡。萧玦旋身挡在她身前,匕首刺进他的左肩。鲜血溅在江清菡脸上,温热得像是要将她灼伤。
“殿下!”她惊呼。
萧玦却笑了,染血的手抚上她的脸:“傻丫头,本王的命,本就是你的。”
茶寮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夜不收”营的暗桩到了。拓跋烈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绿萼用茶炉砸中后脑勺,晕了过去。
“清菡。”萧玦扯下自己的中衣,替她擦脸上的血,“我们去看母亲的医案。”
江清菡点头,跟着他走出茶寮。曲水依旧潺潺,竹影依旧斑驳,可她的心里,却像被投了块巨石——母亲不是病死的,是为了保护她而自杀。
“殿下。”她轻声道,“我想去母亲的墓前。”
“好。”萧玦牵起她的手,“本王陪你。”
暮色渐浓时,两人站在长公主的衣冠冢前。江清菡将医案放在供桌上,手指抚过最后一页的字迹:“娘,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萧玦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风卷着竹叶掠过两人肩头,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江清菡望着墓碑上的“长公主之墓”,忽然想起母亲画像里的背景——那是座开满素心兰的院子,与兰亭的曲水,竟有几分相似。
“清菡。”萧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看。”
她转身,见他指着溪对岸的斑竹林。那里有座小竹楼,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兰亭药庐”——正是母亲当年采药的地方。
“明天,我们去药庐。”她轻声道,“我要找到‘九畹香’,替娘完成她未做完的事。”
萧玦笑了,目光灼灼:“好。本王陪你。”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叠成一片。远处的兰亭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是母亲在云端,静静注视着她的孩子。
而此刻的江清菡终于明白,所谓“医者仁心”,从来不是救一人之命,而是救天下人心;所谓“定北长公主”,从来不是皇家的封号,而是她与萧玦并肩而立的底气。
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他,她便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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