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裹着铁锈味的沙粒，打在江清菡的玄狐裘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勒住马缰，望着前方被夕阳染成暗红的古战场——断戟、骸骨、焦黑的旗帜在风里摇晃，像极了母亲医案里记载的“赤焰营”覆灭时的惨状。
“前面就是赤焰营旧寨。”萧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色大氅被风卷起，露出腰间玄铁剑的剑柄，“你母亲的‘赤焰营’，当年就驻扎在这儿。”
江清菡翻身下马，靴底碾过几截烧焦的木梁。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一道浅浅的刻痕——是朵半开的素心兰，与她发间的金步摇纹样如出一辙。“小桃姐姐当年总说，要把最香的兰花种在营门口。”她的声音发颤，“原来她真的做到了。”
“小桃？”绿萼牵着马凑过来，“是您母亲身边那个总捧着药篓的小丫鬟？”
“是。”江清菡点头，从袖中摸出块染血的帕子，“王妈妈临终前给我的，她说小桃姐姐被北戎掳走了。”
萧玦的剑突然出鞘，剑尖挑起块焦黑的木板。下面露出个半掩的地窖入口，霉味混着草药香扑面而来。“进去看看。”他说。
地窖里点着两盏油灯，照见靠墙的石床上躺着个白发老者。他穿着靛青粗布衫，脸上布满刀疤，左腕戴着串檀木佛珠——正是原主记忆里，母亲最信任的药童“老周头”。
“老……周伯？”江清菡轻声唤道。
老周头的浑浊眼睛突然睁开，佛珠在掌心攥得发白：“郡主？您……您长得真像夫人。”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萧玦按住肩膀：“您别动，我们就是来听您说夫人往事的人。”
老周头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夫人走得急，只来得及说‘赤焰有火，兰田有蛊，解铃还须……’话没说完，北戎的人就冲进来了。”他指向墙角的木柜，“这是夫人留给我的，说若有穿月白衫子、戴翡翠镯子的姑娘来，便把这些交给她。”
江清菡打开木柜，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二支金步摇——与她在狼窟、兰田得到的那十二支一模一样，只是每支步摇的底部，都多了朵用朱砂画的“生”字。最上面一支“并蒂莲”的内侧，刻着行小字：“清菡，娘的命，换你活；娘的药，等你寻。”
“这是……”
“夫人的‘解蛊丹’。”老周头咳嗽起来，“当年北戎用‘蚀骨蛊’屠了赤焰营三百人，夫人用三年时间，采遍漠北的毒草，终于配出这药。可药引子……”他指向木柜最底层的陶瓮，“需要‘七心莲’。”
“七心莲？”萧玦皱眉，“南疆血雾森林里的东西？”
“正是。”老周头点头，“夫人说过，七心莲只在血雾里长，要取它的芯，得用活人的血浇三天三夜。”他突然抓住江清菡的手，“郡主，夫人被废黜前，曾让我把小桃送到南疆避难。可北戎的人追去了，小桃她……”
“她还活着。”江清菡打断他，从袖中摸出块玉牌，“昨夜我在漠北狼窟，捡到这个。”玉牌上刻着“南疆蛊师”的图腾，“老药工说，这是南疆‘万蛊门’的令牌。”
老周头的手剧烈颤抖：“万蛊门……他们专收走投无路的人，用蛊术换命。小桃若落在他们手里……”
“殿下。”江清菡转身看向萧玦，“我们得去南疆。”
萧玦的目光扫过地窖里的金步摇，最终落在她泛红的眼尾上：“好。但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话音未落，地窖外传来马嘶。绿萼掀开门帘，脸色煞白：“小姐，北戎的人追来了！足有五十骑！”
江清菡迅速将金步摇收入妆匣，老周头则抓起木柜里的陶瓮塞进怀里：“跟我走密道！”他掀开地窖角落的草席，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渠，“当年夫人怕有今日，让人挖的。”
萧玦抽出玄铁剑，挡在江清菡身前：“你带老周头先走，我和绿萼断后。”
“不行！”江清菡攥紧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
萧玦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听话。你怀着解蛊丹的药引子，比我们都金贵。”
暗渠里霉味刺鼻，江清菡跟着老周头往前爬，能听见头顶传来刀剑相交的声响。老周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停住脚步：“前面……前面是死路。”
“怎么会？”江清菡抬头，见暗渠尽头是堵石墙，墙上刻着朵素心兰——与母亲画像里的院子同名。
老周头颤抖着摸向石壁，指尖触到块凸起的砖：“夫人说过，用翡翠镯子碰三下……”
江清菡摘下腕间的翡翠镯子，轻轻敲了三下。石壁突然发出机关转动的轻响，露出个仅容两人的出口。
“快！”老周头推着她往外钻，“出了这洞，就是南疆的‘鬼哭峡’，万蛊门的营寨就在峡口！”
两人刚钻出洞口，身后传来萧玦的痛呼。江清菡回头，正看见他左肩插着支淬毒的弩箭，鲜血染红了玄色大氅。“殿下！”她扑过去，却被老周头拽住：“郡主，您得先走！小桃还等着您呢！”
“不！”江清菡抽出随身的短刃，割断萧玦腰间的玄狐裘，“要走一起走！”
萧玦却笑了，染血的手抚上她的脸：“傻丫头，本王的命，本就是你的。”他反手将她推出洞口，“带着药引子，去南疆找万蛊门！告诉小桃，夫人没骗她……”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穿透了他的胸膛。江清菡的尖叫混着风声刺破天际，她抱着萧玦滚烫的身体，眼泪滴在他染血的衣襟上：“萧玦！萧玦你醒醒！”
“郡主……”老周头颤抖着摸出陶瓮，“这是夫人的解蛊丹，您拿着……”
“我不要！”江清菡将陶瓮砸在地上，“我要萧玦活着！”
远处传来马蹄声。江清菡抬头，看见南疆的赤焰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那是万蛊门的标志。为首的汉子戴着青铜面具，腰间悬着串人骨念珠：“郡主，我家门主说了，用解蛊丹换活人。”
江清菡将萧玦轻轻放下，从妆匣里取出十二支金步摇：“用这个换。”
青铜面具男盯着金步摇，瞳孔骤缩：“这是……长公主的‘并蒂莲’步摇！”他挥了挥手，“放他们走！把解蛊丹留下！”
绿萼搀扶着江清菡往峡口跑，老周头则抱着萧玦的尸体跟上。江清菡回头，看见青铜面具男捡起金步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像极了母亲临终前，落在她发间的那支。
“清菡！”老周头突然喊住她，“夫人的信里还夹着张地图！”他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这是南疆血雾森林的路线，小桃……小桃就在‘七心莲’旁边！”
江清菡展开地图，泪水模糊了视线。地图最下方，用朱砂标着一行小字：“清菡，娘等你回来，替娘看遍这世间的好风景。”
夜幕降临时，三人终于抵达南疆鬼哭峡。江清菡站在峡口，望着漫山遍野的血雾，将金步摇一一别在发间。最上面那支“并蒂莲”在夜色中泛着柔和的光，像极了母亲生前常戴的那支。
“殿下。”她对着萧玦的尸体轻声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绿萼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姐，看！”
江清菡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血雾深处，有座开满素心兰的小院。院门口站着个穿月白衫子的丫鬟，正捧着药篓朝他们挥手——正是原主记忆里，总跟在母亲身后的小桃姐姐。
“小桃！”江清菡哭着奔过去，却在触到她的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击中。
小桃的脸慢慢扭曲，露出森白的牙齿：“郡主，您终于来了……”她的指甲变成漆黑的蛊针，“万蛊门主说了，要用您的血，换七心莲的芯……”
江清菡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壁。她望着小桃逐渐浑浊的眼睛，想起母亲医案里的最后一句话：“蛊由心生，破之在爱。”
“萧玦。”她轻声唤道，“你说过，真正的解药在心里。”
话音未落，十二支金步摇突然发出璀璨的光。江清菡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出来，像是母亲的温度，父亲的守护，还有所有爱她的人的祝福。那光穿透血雾，照亮了小桃脸上的蛊纹——那些扭曲的黑线，正在一点点消退。
“不！”万蛊门的青铜面具男嘶吼着冲过来，“我的蛊！我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江清菡的金步摇射出十二道金芒，瞬间洞穿了他的胸口。小桃在地，眼泪混着血珠落下：“郡主，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们抓了我，逼我……”
江清菡扶起她，从妆匣里取出药囊：“没关系，我带你回家。”
“回家？”小桃茫然抬头。
“回漠北。”江清菡望着血雾深处的素心兰，“那里有母亲的医庐，有萧玦的剑，有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夜风掀起她的裙角，十二支金步摇在月光下泛着暖金的光。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夜不收”营的暗桩到了。萧玦的玄狐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在说：“别怕，我在。”
江清菡笑了，眼泪落在小桃手背上：“走，我们回家。”
南疆的血雾渐渐散去，露出漫天的星子。江清菡望着头顶的星空，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这世间最厉害的蛊，是人心；最强大的药，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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