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车的嘶鸣穿透雨幕，上海北站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里。郑若兰拎着棕褐色小皮箱，跟随人流走下月台。米白色旗袍的下摆溅上了泥点，新烫的卷发被湿气打蔫了几缕，贴在颈侧。她学着其他摩登女郎的样子，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却像受惊的鹿，不动声色地扫视着站台上密布的日军岗哨、伪警察和便衣特务。钢盔和刺刀反射着阴冷的光，每一道扫过来的视线都像针扎在她皮肤上。
“小姐，要黄包车伐？”一个精瘦的车夫凑上来，眼睛却瞟向她身后。
郑若兰的心猛地一跳，捏紧了皮箱把手。箱子的夹层里，藏着李玉虎的照片、那把冰凉的铜钥匙，还有李玉龙染血的怀表。她强迫自己用生硬的沪语回道：“不用，有人接。”
她快步穿过嘈杂混乱的广场，按照出发前背熟的地图，拐进一条挂着“福煦路”路牌的弄堂。潮湿的石板路弥漫着煤烟和劣质脂粉的气味，晾衣竹竿横七竖八地探出斑驳的墙面，滴着水。走到弄堂深处一扇不起眼的黑漆门前，她抬手，三长两短，敲了五下。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门后是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中年女人，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找谁？”声音压得很低。
“陈老板介绍，来取定做的旗袍。”郑若兰说出暗号，手心微微出汗。
女人审视了她几秒，侧身让她进去，迅速关上门。逼仄的天井里光线昏暗，只有屋檐滴水的啪嗒声。
“叫我阿珍姐。”女人没废话，首接带她穿过堂屋，走进后面更狭小的厢房，“路上顺利？”
“有人在火车上盯过我。”郑若兰低声道，眼前闪过那个在车厢连接处反复出现的灰布长衫男人，“甩掉了，但尾巴肯定知道我进了北站。”
阿珍姐眉头紧锁：“风声紧得很。虹口那边像铁桶，宪兵队新来了个叫吉田的军医官，心狠手辣，专门‘照顾’政治犯。”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你哥哥李玉虎，化名‘陈阿西’，关在二楼东头的重监室。日本人以为他是跑单帮的，还没挖出底细，但吉田那畜生…喜欢拿犯人试他的新药。”
郑若兰胃里一阵翻搅，眼前仿佛看到哥哥在刑架上痛苦挣扎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内袋里摸出李玉虎那张穿着学生装、笑容腼腆的照片：“珍姐，帮我看看，他还…还像吗？”
阿珍姐凑着窗户透进的微光仔细看了看，又抬眼打量郑若兰，眼神复杂：“眉眼轮廓还在，但…遭了大罪了，瘦脱了形，腿也…不大好。”她没明说，但郑若兰己明白那“不大好”意味着什么。她收起照片，指尖冰凉：“钥匙呢？汇丰银行保险柜。”
“在外滩，离得不远。但那是日本人眼皮底下，取东西风险太大。你想好先救哪个？”
“救人！”郑若兰毫不犹豫，“钥匙里的东西再重要，也比不上活人。”她拿出李玉龙给她的简易地图，指着上面一个用红笔圈出的点，“这家‘济世西医诊所’，可靠吗？”
“老秦开的，自己人。但最近也被特务盯着。”阿珍姐忧虑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进宪兵队？那地方，苍蝇飞进去都得扒层皮。”
郑若兰从皮箱里拿出伪造的“上海仁济医院实习护士”证件，还有一套浆洗得雪白的护士服：“吉田不是需要‘助手’吗？我，就是那个懂日语、有‘协和背景’，急于找工作的‘苏玛丽’护士。”
阿珍姐倒抽一口凉气：“你疯了！那是狼窝！”
“灯下黑。”郑若兰的声音异常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有缝隙。珍姐，我需要你帮我递个消息进去，给一个叫‘老烟枪’的杂役，就说…‘老家来人了，带了新药方’。”
* * *
三天后，阴雨绵绵。虹口日本宪兵队本部，一栋森严的灰色水泥建筑，高墙上电网密布，探照灯的光柱即使在白天也令人不安地扫动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气和一种无形的压抑。
郑若兰穿着略显宽大的护士服，头发梳成最规矩的样式，跟在趾高气扬的日军军曹身后，穿过一道道铁门。冰冷的眼神，皮靴踏在水泥地上的回响，牢房里隐约传来的痛苦呻吟，都像重锤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她紧紧抱着一个装着“个人物品”的帆布包，里面藏着简易手术器械、磺胺粉和几支珍贵的吗啡——这是阿珍姐冒险弄来的。
军曹把她带到一个挂着“医务室”牌子的房间门口，粗暴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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