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浓烈的消毒水和一种奇怪的甜腥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大,摆着几张蒙着白布的病床,靠墙是一排玻璃药柜和器械台。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背对着门,正低头摆弄着托盘里的东西——几支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注射器和几把闪着寒光的小型手术刀。他动作优雅,甚至带着点学者气质,但郑若兰的目光瞬间被他白大褂袖口一点不易察觉的暗褐色污渍攫住。
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细长,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扫过郑若兰的脸:“你就是新来的苏玛丽护士?协和医院的?”
“是,吉田医官。”郑若兰微微鞠躬,用流利的日语回答,努力控制着声线的平稳。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吉田胸前口袋插着的一支金色钢笔——笔帽顶端,刻着一朵小小的鸢尾花!黑石峪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她几乎能闻到要塞实验室里那股刺鼻的药水味。
“协和…很好的地方。”吉田走近几步,一股混合着古龙水和福尔马林的气息袭来,“为什么来上海?又为什么…选择这里?”他的眼神像手术刀,似乎要剖开她的伪装。
“家道中落,需要工作。”郑若兰垂下眼帘,编着背熟的台词,“听说吉田医官医术精湛,希望能学到真本事。”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慕强的渴望。
吉田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他走到一张病床边,猛地掀开白布!郑若兰差点惊呼出声——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中国男人,腹部缠着渗血的纱布,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条小腿自膝盖以下不自然地扭曲着,皮肤呈现出可怕的紫黑色。
“战俘,试地雷伤的。”吉田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标本,“坏疽,败血症。常规治疗无效。”他拿起一支注射器,里面是浑浊的灰绿色液体,“试试我的新配方,刺激免疫系统。”
郑若兰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认得那颜色!鸢尾花毒素的衍生物!在黑石峪的显微镜下,她亲眼见过它如何摧毁神经。
“按住他。”吉田命令道,针尖逼近那人颈部的静脉。
那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声,身体微弱地挣扎。
“吉田医官!”郑若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病人太虚弱了,首接注射大剂量刺激剂可能引发心脏骤停!是否…是否先给予强心剂和支持治疗?”
吉田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眯起,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紧紧盯着郑若兰:“哦?苏护士很有见解?你在协和…处理过类似病例?”
冷汗瞬间浸透了郑若兰的内衣。她知道自己冒失了,但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人被当作试验品。“…处理过严重感染的创伤病例。”她强迫自己迎上吉田的目光,“导师强调过,基础生命体征不稳时,任何激进疗法都需谨慎。”
吉田沉默了,房间里只剩下病人粗重的喘息。几秒钟的寂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放下了注射器。“有意思。”他慢条斯理地说,“那么,这个病人,就交给你‘谨慎’处理。让我看看…协和的高材生,有什么高招。”他指了指器械台,“工具都在那里。希望明天早上,他还能喘气。”
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这既是考验,也可能是陷阱。郑若兰深吸一口气:“是,医官。”她必须救这个人,这不仅关乎一条命,更关乎她能否在这魔窟立足,关乎救哥哥的机会!
吉田离开了医务室。郑若兰立刻扑到床边,快速检查。高烧、脉搏细速、伤口恶臭…坏疽己蔓延,败血症极重。她迅速打开帆布包,拿出磺胺粉和吗啡。清洗伤口、清创、撒药粉、注射吗啡和仅有的消炎针剂…她动作麻利精准,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处理完,她又用冷水一遍遍擦拭病人滚烫的身体进行物理降温。
整个下午,她守在床边,神经紧绷,警惕着门外的任何动静,耳朵也捕捉着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日语交谈。她试图从中分辨出关于“陈阿西”的信息,但一无所获。
傍晚,雨下得更大了。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背、穿着脏兮兮杂役服的老头推着饭车进来。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和煤灰,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郑若兰一眼,又低下头,默默地将一碗稀粥和一个发硬的窝头放在床头柜上。
“老烟枪?”郑若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问。
老头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用枯瘦的手指,在沾满污垢的饭车边缘,极其隐蔽地画了一个“西”字,又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二楼东头。
是哥哥!他还活着!关在二楼东头!郑若兰心脏狂跳,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忍着激动,低声飞快道:“老家带了新药方,能治他的腿。想法子让他知道,坚持住!”
老烟枪喉咙里含糊地“唔”了一声,推着车,慢吞吞地走了出去,留下郑若兰独自面对病床上痛苦的呻吟和窗外无尽的雨声。希望像微弱的风中残烛,在无边的黑暗和血腥中,艰难地摇曳着。她摸了摸藏在护士服下的李玉龙的军功章,冰冷的金属传来一丝奇异的暖意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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