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檀香混着琼浆香气漫过廊柱时，苏挽棠正垂着眸替上座的贵女们添茶。
青瓷壶嘴的热气熏得她眼尾发红，却让她把斜对面韩大人的动静瞧得更清楚——那方玄色绣金的官服下，腰间玉佩正随着他咳嗽轻颤，与那日在客栈床底捡到的碎瓷纹路，分毫不差
“韩大人这咳疾，可是从北境带回来的？”她端着茶盏的手忽然顿住，茶盏底与案几相碰发出轻响。
满座贵女的谈笑声像被剪刀剪断，二十余道目光唰地扎过来。
韩大人正用帕子掩着唇，指节因用力泛白。
听见声音，他抬眼时眉峰微挑，倒像是头回注意到这个低眉顺眼的宫婢：“你怎知？”
苏挽棠垂得更低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腕间银铃随着躬身轻响：“前日替掌事送药材，见太医院新领的紫菀、款冬花，都标着‘北境特供’。”她指尖掠过案上未动的茶盏，“北地风硬，咳疾最是难缠，奴婢老家有个偏方——用杏仁、百部各三钱，加蜜熬膏，睡前含服......”
“你倒懂不少。”韩大人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苏挽棠抬眼，正撞进他如刀的目光里。
那目光扫过她鬓边金箔花时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迅速移开，“你姓苏？”茶盏在她掌心烫得发疼。
苏挽棠喉间泛起铁锈味——这是她在掖庭五年，头回有人当面提她的姓。
她垂着的手悄悄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回大人，奴婢贱名阿棠，原是浣衣局洒扫的。”
“苏将军的事......”韩大人突然放轻了声音。
他指节抵着案几，指腹无意识着玉佩，“当年北境大雪，玄甲军的战旗冻成冰片子......”他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着的唇角洇出淡红。
苏挽棠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望着他发红的眼尾，分明看见他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韩大人！”随侍的小斯慌慌张张扑过来，扶着人往殿外走。
苏挽棠望着那道踉跄的背影，袖中羊皮卷被攥得发皱——方才韩大人说“玄甲军”时，喉结动了三动，是极典型的欲言又止。
月上柳梢时，苏挽棠缩在街角的糖葫芦摊后。
韩大人的官轿停在“云来客栈”门前，灯笼上的“云”字被风吹得摇晃，像团模糊的血。
她裹紧身上的粗布外衣，这是从杂役房顺来的，带着灶灰味的衣服正好掩住宫婢特有的银线腰牌。
客栈后窗的木棂子己经朽了，她轻轻一推便开了道缝。
霉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钻进去，指尖触到墙皮上的湿痕——是方才下雨留下的，说明韩大人刚走不久。
柜顶的檀木匣落着薄灰，却没有锁。
苏挽棠心跳如擂鼓，掀开匣盖的瞬间，一叠泛黄的纸页“哗啦”散落在地。
最上面那张墨迹未干，“赵嬷嬷 北境密报 苏通敌”几个字刺得她眼眶发疼。
她迅速翻找，发现每一页都盖着同样的朱印——定北侯府。
“客官要住店？”门外突然响起伙计的吆喝。
苏挽棠手一抖，纸页“啪”地掉在地上。
她慌忙蹲下收拾，却见最底下压着半块玄甲令牌——和那日给赵嬷嬷的那块，严丝合缝能拼成完整的虎符。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让她血液凝固。
苏挽棠猫腰钻进床底，透过床板缝隙，看见伙计举着烛台晃了晃，又骂骂咧咧出去了。
她摸出怀里的炭笔，快速在袖口记下“赵嬷嬷 胁迫 定北侯”几个字，将纸页原样摆好，连滚带爬钻出后窗。
夜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苏挽棠沿着墙根往掖庭跑。
她知道赵嬷嬷今日该在慈宁宫后巷的柴房烧火，可等她赶到时，柴房里只有半堆未燃尽的炭，灶台上压着张皱巴巴的纸——是方才在客栈看到的“苏通敌”密报残页，墨迹被水晕开，像团狰狞的血。
“姑娘找老身？”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挽棠转身，正撞进赵嬷嬷发红的眼底。
赵嬷嬷手里攥着根烧火棍，指节因用力发白，银簪上的桂花香被烟火气冲得只剩一缕：“老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
“嬷嬷袖口的墨迹。”苏挽棠盯着她青灰色的袖口，那里有块指甲盖大的墨渍，“和客栈柜顶的密报，是同一种松烟墨。”她向前一步，赵嬷嬷便向后退一步，首到后背抵上斑驳的宫墙，“当年玄甲军的虎符，怎么会在嬷嬷手里？
定北侯府的人，又拿什么逼你写假密信？”
赵嬷嬷突然尖叫起来。
她挥舞着烧火棍砸向苏挽棠，火星子劈啪炸在两人中间：“你走！走！老身就是个烧火的，什么都不记得！”
苏挽棠后退两步避开。
她望着赵嬷嬷颤抖的肩，突然想起前几日系统提示里“赵嬷嬷 记忆松动度+20”的字样。
或许，这老嬷嬷不是帮凶，而是另一个被碾碎的棋子？
“明晚子时，慈宁宫偏殿。”她将半块虎符拍在墙缝里，“嬷嬷若想替玄甲军的英魂说句公道话......”她顿了顿，“就把柜顶那匣子里的东西，带来。”
回到住处时，更鼓刚敲过三更。
苏挽棠借着月光摊开袖口的炭笔字迹，又摸出从客栈顺来的半张密报——韩大人的官印、赵嬷嬷的字迹、定北侯府的朱印，像三根线，正往同一个方向绞。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宿主“家族沉冤”任务进度更新至55%，检测到“赵嬷嬷 胁迫”关键词，建议宿主调查其近期接触人物】
烛火在她眼底跳动。
苏挽棠将所有线索抄在一张新的羊皮卷上，墨迹未干便收进怀里——明日，该去见萧承煜了。
窗外忽然掠过一只玄色信鸽，脚环上的银铃轻响。
苏挽棠望着鸽影消失在宫墙后，指尖无意识着羊皮卷边缘——那里，半枚定北侯府的朱印正泛着暗红，像滴未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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