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咔嗒”闭合的瞬间，苏挽棠看见他在门后朝她比了个“三”的手势——那是当年她替他捡回被偷的《雷公炮炙论》时，他教她的暗语：三指，代表“稳妥”。
掖庭的更夫敲响梆子时，苏挽棠站在了御书房外。
汉白玉阶被夜露浸得发亮，她望着廊下空无一人的拐角——赵侍郎的玄色广袖己没了踪影，连那股若有似无的沉水香都散了。
“苏司制？”守御书房的小太监踮着脚凑过来，声音里带着讨好，“陛下刚批完西北的折子，说若有人求见......”他压低声音，“说苏司制若来，便请进去。”
门帘掀起的刹那，龙涎香裹着暖意涌出来。
萧承煜伏在案前的侧影被烛火拉得很长，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只将狼毫往笔山一搁：“查到什么了？”
苏挽棠跪在金砖上，将刘太医的判断和密谈内容一五一十说了。
案上的烛芯“噼啪”爆了朵灯花，映得帝王眉峰紧拧。“鹤顶红混曼陀罗，”他重复着，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大楚律》，“朱贵妃倒是会挑日子——宫宴当日，太后要见新科状元的妹妹。”
“她想让毒发的时间，恰好撞在太后跟前。”苏挽棠喉间发涩，“既污了妾的手，又能坐实妾与外臣勾结的罪名。”
萧承煜突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剑：“你如何确定密谈内容属实？”
“赵侍郎撞妾那一下，”苏挽棠摊开手腕，腕骨处还留着青红的印子，“碎瓷片是从他袖中掉出来的。
而赵侍郎的连襟，是朱贵妃的兄长。“
殿外的更声惊起檐角铜铃。
萧承煜起身时龙袍扫过她的发顶，他伸手将她扶起，指腹擦过她腕间的淤青：“去传李公公，着北镇抚司提审昨日在御花园当值的西个侍女。”他转身时腰间的玄玉坠子晃了晃，“你且在偏殿等。”
偏殿的鎏金炉烧着沉水香，苏挽棠盯着跳动的烛火，听着外间渐起的脚步声。
约莫半柱香后，李公公掀帘进来，眼角的笑纹堆成菊花：“苏司制，陛下让您去看看。”
审房的炭火烧得太旺，西个侍女瘫在草席上，额角的汗把鬓发黏成绺。
为首的绿衣侍女见苏挽棠进来，突然磕头如捣蒜：“奴、奴才是被朱娘娘身边的崔尚宫逼的！她说只要在宫宴上往苏司制的点心里投毒......”
“住口！”李公公甩了甩拂尘，“陛下问什么你答什么。”
萧承煜倚在廊下的柱边，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了层冷霜。
待侍女招认完毕，他漫不经心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打入天牢，等宫宴后一并审。”他侧头看向苏挽棠，眼尾微挑，“苏司制，你倒比朕想象中更会找刀。”
回掖庭时天己泛白。
苏挽棠刚转过回廊，就听见此起彼伏的“苏司制”。几十个宫婢挤在廊下，手里捧着补了又补的帕子、晒得半干的桂花蜜，最前头的小翠红着眼圈：“司制，我们都听说了！您替咱们出了气！”
苏挽棠的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刚进掖庭时，也是这样的清晨，她蹲在井边洗马桶，水溅在脸上，咸得像泪。
如今这些曾躲着她走的小宫婢，此刻眼睛里亮着星子。“从今日起，”她提高声音，“每旬初一、十五，掖庭厨房加顿肉；每月例银，宫婢加五分，女史加一钱。”欢呼声炸响时，小翠突然塞给她个油纸包：“司制，这是我娘寄的枣泥酥，您尝尝......”
夜更深时，苏挽棠在案前拆那封密信。
信是用洒金笺写的，朱红印泥盖着“昭华”二字——朱贵妃的私印。“苏姑娘，我知道你在调查我的同伙。”墨迹未干，带着胭脂香，“若需要帮助，明日卯时三刻，昭华殿西暖阁。”
烛火“噗”地灭了。
苏挽棠摸着黑重新点上，火光里，信纸上的字突然变得刺目。
她想起朱贵妃昨日在御花园，扶着崔尚宫的手笑看她扫落叶时的模样——那笑意像浸了蜜的刀。
可此刻，这封信又像块抛进深潭的石头，搅得潭底沉渣翻涌。
她将信折好收进妆匣最底层，指尖触到匣底的家族玉佩。玉还是凉的，却不再像块烧红的炭——她忽然明白，朱贵妃的信不是橄榄枝，是新的局。
但她苏挽棠，从来不怕局。
次日清晨，苏挽棠站在昭华殿外的垂丝海棠下。
风卷着花瓣落在她肩头，她望着殿门上方“昭华”二字，将袖中的匕首又往腕间推了推。
门内传来环佩叮当，是朱贵妃的侍女来迎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步跨过门槛——这一局，她倒要看看，谁才是执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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