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敲过的时候，苏挽棠的指尖还在发抖。
她将烛芯挑得更亮些，泛黄的卷轴在案上摊开，墨迹在烛光里泛着暗褐，像未干的血。“乾元十五年秋九月初三，苏氏苏靖入问月亭受审。”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父亲的名字在纸页间刺痛眼睛，往下翻，初审记录里的供词与她记忆中刑部公布的“通敌铁证”大相径庭——“苏靖坚称北境军粮未被私吞，押运册可查”；“证人王参军改口，称前日所言‘亲见苏府家丁运粮往敌营’乃受刑逼供”；最末一行批注让她呼吸一滞：“此供有疑，着刑部尚书陈立再核。”墨迹是陈立的，她认得。陈大人三年前坠马而亡，临终前还攥着半块染血的玉牌。
“叩叩。”窗棂轻响，韩侍卫的影子在窗户上映出刀鞘轮廓。
苏挽棠迅速将卷轴塞进炕柜夹层，又把抄录的副本折成小团塞进发间。
门开时，韩侍卫裹着露水进来，腰间横刀还带着夜凉：“沈昭仪的人在院外晃了半宿，我刚引开两个。”
她摸出茶盏递过去：“辛苦。”
“不辛苦。”韩侍卫盯着她案上的烛火，“那卷东西...是您要的？”
“是。”苏挽棠指腹蹭过炕柜木纹，“当年的初审记录被压了，陈尚书的批注也没入档。”
韩侍卫的手按上刀柄：“需要我查陈尚书的旧案？”
“不急。”她摇头，“先应付明早的访客。”
晨雾漫进偏院时，沈昭仪的金步摇声先到了。铜环扣门的脆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
苏挽棠正捧着《诗经》坐在廊下，见两个宫娥扶着沈昭仪进来，鬓边金步摇随着脚步叮咚作响，像一串淬了毒的铃铛。
“苏女史好雅兴。”沈昭仪扶着宫娥的手，丹蔻戳了戳案上的《关雎》，“昨夜瞧着你脸色不好，本宫特意带了参汤来。”
苏挽棠起身福了福：“昭仪娘娘费心。”
沈昭仪的目光扫过她发间的银簪，又掠过紧闭的炕柜，忽然轻笑：“这院子里的梅树开得早，昨夜你可曾起夜赏过？”
“奴婢贪睡。”苏挽棠垂眸，指尖着《诗经》卷角，“倒是被更声吵得醒了两回，喝了半盏温茶又睡下了。”
沈昭仪的指甲在案上叩出轻响。她身后的宫娥突然上前两步，作势要替苏挽棠整理案上的书：“女史这书翻得旧了，可要奴婢帮着收——”
“不必。”苏挽棠抬手拦住，袖中玉佩撞在案角，“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翻旧了才安心。”
沈昭仪的目光在玉佩上顿了顿，忽又笑起来：“原是遗物，倒显得本宫唐突了。”她转身时金步摇晃得更急，“本宫的芍药开了，改日送两盆来与你观赏。”
宫娥扶着她出了院门，苏挽棠望着那团茜色身影消失在晨雾里，指尖才从《诗经》中抽出——书页间夹着半片碎瓷，是方才沈昭仪“整理”时留下的，沾着淡淡脂粉气。
“好个探听虚实。”她将碎瓷扔进炭盆，看火星舔着粉痕化作青烟。
午后的御书房飘着松烟墨香。
苏挽棠捧着春祭文稿进去时，萧承煜正伏案批折子。他抬眼时，目光像一把淬了冰的刀，从她发顶扫到鞋尖：“苏女史。”
“奴婢在。”
“你昨日为何深夜进入御园西阁？”
她心头一跳，面上却浮起怯意：“回陛下，奴婢前日晨起便犯头疼，听老宫人口耳相传，御园西角长着野菊，晒干了煮水治风寒最灵。昨夜实在熬不住，便摸黑去采了两把。”
萧承煜放下朱笔，指节轻叩案几：“野菊？”
“是。”她从袖中摸出半把枯菊，“今早晒在檐下，倒真有股清苦味儿。”
皇帝的目光落在那把残菊上，忽然笑了：“联记得御园西阁十年前便锁了，哪里来的野菊？”
苏挽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头垂得更低些，指尖绞着裙角：“许是奴婢记错了方位...陛下若要罚，奴婢领。”
殿中静得能听见檀香燃尽的噼啪声。
萧承煜忽然伸手：“把春祭文稿拿来。”
她递上时，他的指尖擦过她手背。那温度烫得惊人，像要灼穿她的皮肉去看骨血：“下次再犯糊涂，朕便罚你抄十遍《女戒》。”
“是。”她退到殿门口时，听见他低低的笑，“不过...野菊治头疼，倒算个好由头。”
暮色漫上宫墙时，韩侍卫的纸条塞进了她窗缝。
“沈昭仪昨夜亥时私会赵侍郎于御园东亭，谈及‘西阁异动’。”
苏挽棠将纸条揉成团，扔进炭盆。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人心弱点分析》浮现在眼前：“沈昭仪善妒，最恨旁人争生机；赵侍郎贪权，最爱押注新局。”
她望着炭盆里的火光，嘴角慢慢弯起。
次日辰时，御园假山下。
李公公正用鸡毛掸子扫石桌，见她过来，慌忙哈腰：“苏女史今日得闲？”
“公公可听过‘夜梦不祥’？”她蹲下身拨弄石缝里的薄荷，“奴婢昨夜梦见有位姐姐捧着药碗，说要给我‘补补身子’，可那碗里的药...绿得像御园的死水。”
李公公的手一抖，鸡毛掸子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声音发颤：“女史莫要胡说...那、那都是陈年旧账了。”
“旧账？”她抬眼，“公公可是想起什么了？”
李公公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上月十五，沈昭仪的贴身宫女小桃往御膳房送过个锦盒，说是娘娘要做玫瑰酥。可老奴瞧着，那锦盒里的瓶子泛着绿...像极了当年陈答应喝的堕胎药。”
苏挽棠的指尖在薄荷叶上掐出汁来：“公公若肯帮奴婢个忙，等春祭过后，奴婢求尚食局送您两坛桂花酿。”
李公公的喉结动了动。他望着她袖中若隐若现的玉佩，忽然重重叹气：“罢了...老奴这把骨头，总该为当年的事积点德。”
月上柳梢头时，李公公缩着脖子溜进了沈昭仪的栖鸾殿。
他摸出怀里的密信，塞进妆匣最底层。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盖着赵侍郎的私印：“昭仪若能除苏，赵某愿助你登上后位。”
殿外的更夫敲过二更，李公公猫着腰溜出角门。
他没看见，妆匣旁的铜镜里，沈昭仪的身影正从屏风后转出，丹蔻捏着那封信，嘴角勾起的弧度比月光更冷。
(http://www.xsdingdian.com/book/RGR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sdingdian.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sdingd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