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园的银杏叶落了满地,苏挽棠捏着茶盏的指尖在青瓷上轻轻叩了两下。
李公公哈着腰立在廊下,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细碎声响——这是约好的暗号,赵大人到了。
偏厅门帘一掀,兵部左侍郎赵延之佝偻着背进来,官服下摆沾着星点泥渍。
他扫了眼左右,袖中滑出个油布包,“贵妃娘娘,这是内阁旧档的抄本。”
苏挽棠没接,目光扫过他鬓角新添的白发。
赵延之是先帝旧臣,当年沈家案发时他正任兵部员外郎。
她记得父亲曾说过,赵大人抄的军报从无错漏,“赵大人深夜求见,可是有什么要说?”
“二十三年前,先帝病重时曾拟过一道废储诏。”赵延之喉结滚动,油布包落在案上发出闷响,“臣前日核对旧档,发现原本该锁在铁匣里的诏书不见了。朱敬之被捕那晚,内阁值房的锁被撬过。”
苏挽棠的瞳孔微微收缩。
油布包缓缓展开,泛黄的纸页上“废储”二字刺得她眼疼——这与父亲断刃上的“承乾二十三年”严丝合缝。
她指尖虚按在纸页上,声音却稳得像深潭,“赵大人为何选臣妾?”
“沈将军当年救过臣的命。”赵延之突然跪了下去,额头抵着青砖,“臣这些年每夜都梦见他披甲的样子,总想着...总得有人把真相扒出来。”
苏挽棠垂眸将油布包收入袖中,袖底翡翠镯子硌得腕骨生疼。
她望着赵延之佝偻的背影,轻声道:“赵大人且回,明日早朝后,臣工们该讨论内阁失窃案了。”
赵延之走时,月己爬过东墙。
廊下李公公搓着双手凑过来:“娘娘,韩侍卫在外头候着,说有急事。”
韩侍卫立在银杏树下,铠甲上还沾着夜露。
他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冷宫后苑的祭坛,今夜有动静。守卫发现石缝里塞着块带血的帕子,奴才没敢动,特来禀报。”
苏挽棠指尖着袖中油布包,“去把小六子叫来。”
小六子是她半年前从街头捡的小乞儿,此刻正蹲在院角啃糖葫芦,见了她立刻把糖渣子抹在裤腿上,“娘娘有活计?”
“去冷宫祭坛,找石缝里的东西。”苏挽棠从鬓间拔下支银簪递过去,“若有人问,就说你偷了尚衣局的料子躲进去的。”
子时三刻,小六子猫着腰溜回来,掌心躺着枚铜铃。铃身铸着缠枝纹,纹路里还沾着暗红的锈——像极了血。
苏挽棠捏着铜铃的手紧了紧。
七年前,父亲被指“私通吐蕃”,罪证里便有这样一枚铜铃。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对韩侍卫道:“去查今夜所有出入冷宫的人,尤其是掌夜禁的吴管事。”
第二日卯时,李公公端着早膳进来时,袖口沾着酒气。
“娘娘,奴才今早去醉仙楼听壁角,碰着个穿粗布衫的老头,说他从前是司礼监掌印。”李公公压低声音,“他喝多了嘟囔,说太后当年召过西域巫师,在偏殿里关了七日。”
苏挽棠放下粥碗,“那老头住哪?”
“城南破庙后巷,青瓦顶的矮房。”李公公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奴才套了半宿话,他说家里还藏着本旧书,写的是‘北辰血祭’。”
是夜,苏挽棠裹着青布衫,脸上敷了层灶灰。
她跟着李公公拐过三条胡同,在矮房门前停住。
门虚掩着,里头传来翻书声。“谁?”屋里传来苍老的咳嗽。
苏挽棠捏着嗓子:“王伯,我是隔壁卖豆腐的阿秀,您前日借的米,我娘让我来拿。”
门开了条缝,白发老头眯眼瞧她:“阿秀?你脸上长的痘呢?”
苏挽棠心里一紧,吸了吸鼻子:“王伯,我娘病了,痘子让我抓破了...您行行好,先把米还我吧。”老头叹口气,让开身子。
苏挽棠的目光扫过满屋旧书,在墙角樟木箱上顿住——箱盖没关严,露出半截泛黄的绢帛。
她踉跄一步,撞翻了案上的茶碗。
老头弯腰去捡,她迅速掀开箱盖,绢帛上“北辰祭祀,血启星图”八个字刺得她心跳如鼓。“阿秀?”老头首起腰。
苏挽棠抓起绢帛塞进怀里,“对不住王伯,我...我娘等着急了!”她转身往外跑,听见老头在身后喊:“那书不能拿!是太后当年——”
御书房的檀香烧得正浓。
苏挽棠跪在金砖上,铜铃与绢帛并排在案上。
萧承煜捏着铜铃的指尖泛青,“你说这铃与沈家案有关?”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参沈家的折子上,说臣父私藏吐蕃信物?”苏挽棠抬眼,“这铃,正是当年呈给大理寺的证物。”她展开绢帛,“这卷《北辰血祭》里写,血祭需用皇室骨血,启星图者可得天命。”
萧承煜突然将铜铃砸在案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旧居的夹墙里,有东西。”苏挽棠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朱敬之提过,太后怕沈家藏着遗诏副本。或许...太后自己,也藏着什么。”
御花园的秋菊还未谢尽,萧承煜的龙袍扫过满地残瓣。他握着玄铁匕首,在太后寝殿的紫檀柜后划出道缝隙——黄绢裹着的密函落在两人脚边。
“若太子不肖,当以北辰星照命,重择天命之人。”萧承煜念完最后一句,指节捏得密函簌簌作响,“好个太后,好个重择天命。”
苏挽棠望着他泛红的眼尾,轻声道:“陛下,当年废储诏消失,太后密函现世,朱贵妃动血祭...这些,可像有人在拨弄棋盘?”
殿外暮色渐沉,萧承煜突然转身,指尖扣住她后颈。
他的呼吸扫过她耳畔,“你比朕宫里的任何棋子都聪明。”
“臣妾只想要真相。”苏挽棠垂眸,腕间翡翠镯子与他的龙纹玉佩相碰,发出清响。
“你可知朕为何迟迟不立后?”萧承煜的声音低了,像深夜里的弦,“因为朕怕,怕坐凤座的女人,心里藏着比后位更重的东西。”
苏挽棠抬眼望进他眼底,那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色,“臣妾不知,但求陛下信臣妾一次。”
萧承煜的拇指着她的耳垂,忽然笑了:“你这样的,朕怎么能不信?”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太后陵墓...陵墓的封土被刨了!守陵人说,夜里听见铁锹响,等赶过去...地宫的门开了条缝!”
苏挽棠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望着萧承煜骤沉的脸色,忽然想起凤座暗格里那半片残纸——“承乾二十三年冬,藏诏于...”
夜风卷起满地菊瓣,吹得密函上的字迹模糊成一片。
而此刻的宫墙之外,太后陵墓的青砖上,正滴着新鲜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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