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书房，灯火通明。
巨大的沙盘上，一线细微的水流正顺着新挖的陶土沟渠，缓缓注入一座微缩的坞堡护城河。
“慢点！慢点！”
董卓趴在沙盘边，像个孩子。
“水太急了！要淹了咱家的西市！”
“是，相国。”
貂蝉跪坐在一旁，用一根细长的竹签，轻轻拨动了水源处的一小块泥巴。
“源头己收窄。”
水流瞬间变得温顺。
“好！哈哈！好！”董卓一拍大腿，震得沙盘上的微缩房屋都抖了抖，“它活了！咱家的长安城活了！”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一座小小的角楼。
“这里，不对。”
“相国请讲。”
“角楼的位置，应该再往东三寸。”董卓眯起眼，“要能看见朱雀大街的尽头。”
“是。”
貂蝉拿起特制的小镊子，将那座还沾着胶水的角楼，精准地挪动了位置。
“对！就是这里！”董卓满意地哼了一声，“从这儿，能看见所有进出宫城的人！”
他看着全神贯注的貂蝉。
“丫头，你这手艺，比少府监那帮废物强多了。”
“相国谬赞。”
“赏！”董卓头也不抬，“府库里的那些玛瑙珠子，你随便挑！”
“谢相国。”貂蝉的声音没有波澜。
她拿起另一件刚做好的微缩城门，轻轻放在预留的豁口处。
“相国，若有更小的铜片……”
“说！要什么！咱家都给你找来！”
“……可为城门制作开启的合页。”
董卓的眼睛亮了。
“能开？能关？”
“能。”
“像真的一样？”
“像真的一样。”
“好！好啊！”董卓搓着手，一脸兴奋，“咱家要看！现在就要看！”
“材料……”
“去拿！把咱家库房里那些波斯来的铜器都熔了！给他做！”他冲着门口的侍卫吼道。
门外传来一声轻咳。
李儒走了进来。
书房里那股热切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相国好兴致。”
董卓脸上的兴奋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
“儒儿来了？快来看！”他献宝似的指着沙盘，“咱家的新长安！还会流水！”
李儒的目光掠过那精致的沙盘，最后停在貂蝉身上。
“……巧夺天工。”
他的赞美，没有温度。
“貂蝉姑娘，真是深藏不露。”
“先生谬赞。”貂蝉垂下眼帘，“只是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博相国一笑罢了。”
“一笑？”李儒皮笑肉不笑，“能让相国连早朝都推迟的玩意儿，可不是小事。”
董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朝上那些屁事，哪有咱家的长安城重要？”
他瞪着李儒。
“奉先呢？还没回来？”
李儒躬身：“温侯还在城外大营，说是……要操练兵马。”
“操练个屁！”董卓一拳砸在桌案上，“他是躲着咱家！”
“父子之间，总需要时间。”李儒劝道。
“时间？”董卓冷笑，“咱家没时间！”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沙盘，眼神变得幽深。
“儒儿，你来看。”
他指着沙盘的布局。
“这里，是相国府。这里，是皇宫。这里，是温侯的府邸。”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着。
“从我这，到宫里，要经过三条街。”
“从奉先那，到我这，要经过五条街。”
李儒的眼神微微一凝。
董卓又指向另一处。
“城防营，在这里。西凉大营，在城外。并州军，在这里……”
他每一个点，都说得清清楚楚。
“咱家把城墙加高了三尺。”董卓的手指，抚过微缩的城墙，“箭楼，加了二十座。”
李儒沉默。
“你说，这样……还够不够？”董卓忽然抬头问他。
李儒心中一凛。
“相国，长安固若金汤，天下无人能及。”
“咱家问你，够不够！”
“……”李儒垂下头，“够了。”
董卓没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座沙盘之城。
那眼神，不再是欣赏一个玩具。
而是在审视一头即将被关进笼子的野兽。
司徒府，后院。夜深。
王允在房中来回踱步，一脸焦急。
门被推开，一个侍女领着另一个穿着普通、头戴帷帽的身影走了进来。
“下去。”王允挥退了侍女。
那人摘下帷帽，正是貂蝉。
“他……”王允急切地问，“他……对你……”
“没有。”貂蝉的声音很平静。
“没有？”王允愣住，“那他召你入府，究竟是为何？”
“为了这个。”
貂蝉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到桌上。
王允展开。
上面用娟秀的字迹，画着精细的图样。
“这是……齿轮？合页？还有……这是什么？”
“相国想要他的沙盘城门，可以自动开关。”貂蝉解释道，“还需要一个微型的护城河吊桥。”
王允看着图纸，手在发抖。
“荒唐！简首是荒唐！”
他以为的连环计，美人计……
竟变成了陪一个老头子玩泥巴？
“陈渊呢？”王允问，“他怎么说？”
“陈都尉说，相国要什么，就给他造什么。”貂蝉的语气，像是在复述别人的话，“造得越精细越好。”
“这有什么用！”王允几乎要咆哮。
“陈都尉还说……”貂蝉顿了顿，“他说，一个只想玩乐的君主，比一个励精图治的君主，更容易对付。”
王允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把图纸给我。我去找城里的老工匠。”
貂蝉摇了摇头。
“陈都尉说，他来想办法。”
陈渊府邸，书房。
烛火下，陈渊看着那张从司徒府转来的图纸，久久不语。
图纸上，除了貂蝉画的那些，旁边还有几个潦草的朱笔标记。
“北门，加固。”
“西侧，增设瓮城。”
“武库与粮仓之间，修筑暗道。”
这些，都是董卓的原话，被貂蝉悄悄记了下来。
陈渊的手指，在那些朱笔标记上缓缓滑过。
他想起了李儒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离得近，方便。”
他想起了董卓在宴会上的暴怒。
想起了吕布那头受伤孤狼般的眼神。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沙盘。
这是一个偏执狂的堡垒。
董卓沉迷于建造一个他能完全掌控的、绝对安全的微缩世界。
因为在现实世界里，他感觉到了威胁。
来自谁？
来自朝堂上的王允？来自关外的诸侯？
不。
这些都是远虑。
能让他如此寝食难安，甚至要在沙盘上预演防御工事的，只有一个。
那个能随时出入相国府，手握最精锐的并州狼骑，武力天下无双的……义子。
陈渊的嘴角，慢慢勾起。
原来，那第一道裂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拿起笔，在图纸的空白处，添上了一个新的设计。
一个极其复杂，需要几十个零件联动的……微型弩箭塔。
“相国会喜欢的。”他轻声说。
“一个可以从他书房里，就将‘敌人’射杀在沙盘上的……新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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