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的身体在御座上动了动,那沉重的木头发出一声呻吟。
他的目光像两把锥子,死死扎在陈渊身上。
“你说什么?”
李儒上前一步,声音冰冷:“相国,穷途末路,胡言乱语罢了。”
他转向陈渊:“罪证如山,你还想狡辩?”
“是不是狡辩,”陈渊看着御座上的董卓,一字一顿,“相国一看便知。”
董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被陈渊这句话,浇上了一瓢滚油。
“拿上来!”他低吼。
一名小黄门战战兢兢地从御史手中接过那卷竹简,呈到董卓面前。
董卓展开,入眼的是密密麻麻的隶书和数字。
他看不懂。
但他能看到李儒用朱砂圈出的几处。
李儒适时开口:“相国请看,此处。三月初六,‘长安建设债券’入账五十万钱。三月初八,账面上只支出了二十万,用于采买木料。余下三十万,不知所踪。”
他又指向另一处:“还有这笔。西月初一,出账十万,名目……是‘修缮沟渠’。可据臣所知,那几日大雨,根本无法施工。”
“笔笔皆是漏洞!”那名御史慷慨激昂,“此等巨贪,罄竹难书!”
董卓的呼吸,粗重起来。
他的手指,己经摸向了腰间的刀柄。
“陈渊。”他叫着他的名字,“你还有账本吗?”
“有。”陈渊的回答,平静得可怕。
“在哪?”
“就在殿外。”
“传!”
片刻后,两名侍卫抬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走了进来。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一卷卷的竹简。
而是一叠叠裁切整齐,用细绳装订成册的……纸。
满朝文武,一片死寂。
纸张金贵,寻常人家得一张都当宝贝。陈渊竟用它来记账?
何等奢侈!何等……狂妄!
陈渊从中取出几册,缓步上前。
“臣的账,都在这里。”
他将第一册,平摊在地上。
众人伸长了脖子。
那上面,没有杂乱的文字。
而是一个巨大的表格,用细密的墨线,分割成无数整齐的格子。
左边写着两个字:“借方”。
右边写着两个字:“贷方”。
底下还有“资产”、“负债”、“所有者权益”等等闻所未闻的词汇。
“这是什么?”董卓皱眉。
“此为‘复式记账法’。”陈渊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太极殿中。
“何为‘复式’?”
“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陈渊道,“任何一笔钱,都不会凭空而来,也不会凭空而去。它从一个地方‘借’出,就必须在另一个地方‘贷’入。一笔账,记两次,相互印证,绝无错漏。”
他拿起李儒那卷竹简。
“此为‘流水账’。”他轻蔑地掂了掂,“只记收支,不问来去。就像一个只有嘴,没有手的怪物。钱从哪来?不知道。钱到哪去?说不清。想做手脚,太容易了。”
李儒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巧言令色!”他厉声喝道。
“是不是巧言令色,一查便知。”陈渊的目光转向那名御史,“你刚才说,三月初八,有三十万钱,不知所踪?”
“正是!”
“你说,西月初一,十万钱,虚报工款?”
“铁证如山!”
“好。”陈渊从箱中又取出一册。“此为‘现金流量表’。”
他展开,指着其中一行。
“三月初八。收入五十万,支出五笔。”
“第一笔,二十万,付于城东张氏木行,采买梁柱,有张家印信为凭。”
“第二笔,十万,付于南山采石场,采买青石,有工部令史签字为凭。”
“第三笔,五万,支付民夫三月上半月薪饷,有三千人画押为凭。”
“第西笔,三万,用于修缮运粮车马,有车马行收据为凭。”
“第五笔,十二万,预付给城西的王氏商行,订购下一批砖石。因是大单,对方让利两成,故预付全款。此为合约,相国请过目。”
他将一沓附在账本后的凭证,一一呈上。
字迹、印信、画押,一应俱全。
每一笔,都对得上。
那消失的三十万,竟被他拆分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大殿内,落针可闻。
“至于西月初一那十万。”陈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御史脸上。
“那几日确实大雨,无法施工。”
御史刚露出一丝喜色。
“但,”陈渊话锋一转,“臣用这笔钱,从关中流民手中,购入了五千石粮食。”
“什么?”
“大雨冲毁农田,粮价必涨。臣提前购入,一为赈济灾民,二为稳定粮价,三……为军中节省开支。这批粮食,如今就在城西三号粮仓。相国随时可以派人去点。”
“你……你……”御史指着他,嘴唇哆嗦,“你这是擅用职权!”
“臣的职权,是‘基建都尉’。”陈渊淡淡道,“保人、保粮、保工期,皆是‘基建’。若相国认为臣做错了,臣,甘愿受罚。”
董卓没有说话。
他死死盯着陈渊,眼神复杂。
李儒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陈渊的账,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人证!”李儒发出最后的吼声,“还有人证!他亲眼看到你与钱庄勾结!”
“传。”董卓吐出一个字。
那个在李儒府上磕头的小吏,被带了上来。
他脸色惨白,不敢看陈渊。
“你见他了?”李儒问。
“见……见到了。”小吏声音发颤,“就在……就在城西的通达钱庄……”
“哪一天?”
“是……是三月二十。”
“他做了什么?”
“他……他存了一笔巨款!金子!整整一箱!”
“轰!”
朝臣们再次哗然。
陈渊笑了。
他从木箱里,取出了最后一本册子。
“相国,这是臣三月的‘公务日程表’。”
他展开。
上面用表格,清晰地记录了他每一天,每一个时辰的去向。
“三月二十,辰时,臣在相国府,与相国商议坞堡沙盘的图纸。”
董卓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来了。
那天,貂蝉也在。
“巳时至午时,臣在司徒府,与王司徒讨论‘瓮城’的修建方案。”
王允出列,躬身:“确有此事。”
“未时,臣出城,前往西凉大营,与华雄将军商讨城防换防事宜。”
站在武将之列的华雄,瓮声瓮气地道:“没错!俺还请他喝了三碗酒!”
陈渊的目光,落在那小吏身上,冰冷刺骨。
“从早到晚,臣的行踪,皆有据可查。”
“你说,你在城西钱庄见到了我?”
“你确定,你见到的……是我吗?”
小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汗如雨下。
“我……我……”
他看到了李儒杀人般的眼神,又看到了陈渊那洞悉一切的目光。
两相挤压,他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是……是李相……不!是小的看错了!小的看错了!”
一切,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李儒布下的,构陷之局。
董卓缓缓地站起身。
他没有看地上那个屁滚尿流的小吏。
也没有看那个面如死灰的御史。
他只看着李儒。
“文优。”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李儒浑身一僵。“……臣在。”
“你这个账房先生……当得很好啊。”
李儒的头,垂得更低了。
“连咱家的人,都敢算计。”
“臣……不敢。”
“你敢!”
“砰!”
董卓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御案。
竹简、笔墨、奏章,滚落一地。
“咱家让你去查账,是让你去给咱家找国贼!不是让你去伪造证据,构陷忠良!”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儒的脸上。
“你当咱家是瞎子?是聋子?还是傻子!”
“陈渊的账,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有凭有据!他把钱花在哪,咱家心里有数!”
“你的呢?!”董卓指着地上散落的竹简,怒吼,“一堆狗屁不通的烂账!就想杀咱家的能臣?”
李儒跪了下去。
“相国息怒,臣……臣也是为相国着想,恐有人蒙蔽圣听……”
“闭嘴!”董拖打断他,“咱家的眼睛,亮得很!”
他走到陈渊面前,亲手扶起他。
“陈爱卿,受委屈了。”
这声“爱卿”,让满朝文武,心头巨震。
“是咱家,错信了小人。”董卓拍了拍陈渊的肩膀,眼神里是失而复得的欣赏和……一丝愧疚。
“这‘基建都尉’,你当得很好!非常好!”
他转过身,指着地上跪着的三人。
“御史,颠倒黑白,拖出去,杖毙!”
“人证,出言污蔑,拖出去,车裂!”
甲士如狼似虎地冲进来,将两人拖走,惨叫声渐行渐远。
最后,董卓的目光,落回到李儒身上。
他看了他很久。
那眼神,不再有往日的信任,只剩下冰冷的失望。
“李儒。”
“臣在。”
“罚俸一年。”
“……谢相国。”
“退朝!”
董卓拂袖而去,再也没有看李儒一眼。
太极殿外,阳光刺眼。
王允快步追上陈渊,脸上又是后怕,又是激动。
“陈都尉……不,贤侄!你……你那是什么神仙算学?”
“司徒大人,”陈渊笑了笑,“只是些算术上的小技巧。”
“小技巧?”王允几乎要跳起来,“这若是小技巧,那满朝的账房先生,都可以投河自尽了!”
陈渊不语,只是向前走。
一道阴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儒站在台阶下,背对着他们,仰头看着天空。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被当众羞辱的愤怒,只有一种渗人的平静。
“陈都尉的算盘,真是精妙绝伦。”
陈渊看着他,目光同样平静:“李先生的局,也布得煞费苦心。”
“可惜,”李儒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功亏一篑。”
“是吗?”
李儒迈上一步,与陈渊擦肩而过。
他在陈渊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
“算盘珠子,打得再响,也是木头做的。”
“只要用力一敲……”
“就会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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