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又急又密。
“嘶……”苏晚萤倒吸一口冷气，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
林默用一把从急救箱里翻出的止血钳，夹着一块被酒精点燃的棉球，靠近她的伤口。
“忍着。”他的声音没有起伏。
“你想烤熟我？”苏晚萤咬着牙。
“或者流血死。”
“你……”
“别说话。”林默手腕一沉，将烙铁般的棉球按了下去。
“唔！”苏晚萤死死抓住身下的麻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汉斯和那个小护士缩在角落，看着这一幕，脸上血色尽失。
林默的动作很稳，清理，消毒，然后用衬衫撕成的布条，一圈一圈，用力地包扎起来。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肌肤。
冰冷，却也温热。
苏晚萤的呼吸急促，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别的。她看着男人专注的侧脸，昏暗光线下，轮廓分明，眼神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的判断……没错……”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执拗的笑意。
林默包扎的手顿了一下。
“你……”她喘着气，眼神明亮得惊人，“果然，不是废物。”
林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那张永远冷静，永远带着算计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我说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闭嘴。”
他刚系好最后一个结，眼神陡然一厉。
仓库外，雨声中，传来一个极不协调的声音。
不是76号特务杂乱的脚步声，而是一种平稳而从容的引擎声。一辆高级轿车，停在了仓库门口。
林默瞬间起身，将苏晚萤挡在身后，枪口对准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小护士和汉斯更是吓得屏住了呼吸。
引擎熄火。
死寂。
雨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咚，咚，咚。”
三声轻柔的敲门声。
清晰，礼貌，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谁？”林默压低声音。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轻笑声，婉转如莺。
“林先生，是我。”
声音娇媚，却让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开门吧。”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命令，“外面的雨，快淋湿我的和服了。”
苏晚萤的脸色也变了。
这个声音，这种姿态……她立刻想到了一个名字。
林默没有动。
“再不开门，丁默邨的人就要来了。”门外的女人似乎很有耐心，“到时候，你的这位苏医生，怕是撑不到天亮。”
林默与苏晚萤对视一眼。
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惊涛骇浪。
他缓缓放下枪，走过去，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一道靓丽的身影，撑着一把樱花图案的油纸伞，站在门外。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淡紫色和服，木屐踩在泥水里，却不见丝毫狼狈。妆容精致，眉眼含笑，仿佛不是身处险境，而是在参加一场风雅的茶会。
川岛芳子。
她的身后，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如同雕塑。
“我找了你很久，林君。”
川岛芳子收起伞，优雅地走进仓库，目光在林默身上停留了一秒，随即，落在了他身后的苏晚萤身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两个气质、立场、身份截然不同的女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个躺在麻袋上，白衣染血，狼狈却眼神锐利如刀。
一个站姿优雅，和服华美，微笑却暗藏杀机如蝎。
“苏医生？”川岛芳子先开了口，笑意盈盈，“久闻大名。没想到，真人比照片上，要狼狈许多。”
苏晚萤靠着墙，挣扎着想坐首一些，冷冷回敬：
“彼此彼此。芳子小姐的风采，也比传闻中……更具烟火气。”
“烟火气”三个字，咬得极重。
川岛芳子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她转向林默，语气亲昵得像是多年的情人。
“林君，跟这些老鼠躲在一起，有失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林默反问，“我有什么身份？”
“一个应该站在强者身边的人。”川-岛芳子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想去拂他衣领上的灰尘。
林-默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
川-岛芳子的手停在半空，也不尴尬，顺势拢了拢自己的发髻。
“丁默邨是个废物，特高课也是。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德国佬，还要我来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她轻描淡写地说。
苏晚萤冷笑：“芳子小姐的消息，真是灵通。”
“当然。”川岛芳子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我不仅知道你们在这里，我还知道，再过十分钟，76号的第二波围剿就会开始。这一次，他们会首接用炸药。”
小护士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
“你来做什么？”林默问，声音冰冷。
“救你。”川岛芳子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们？”
“不。”川岛芳子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苏晚萤和角落里的另外两人，“只救你一个。”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刺进每个人的心里。
“我的车就在外面。”她看着林默，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丁默邨的人，不敢动我。”
“至于他们……”她的目光扫过苏晚萤，“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不是吗？”
“你做梦！”小护士鼓起勇气喊道。
川岛芳子的保镖，闻声踏前一步，凶光毕露。
林默抬手，拦在了他们面前。
气氛，剑拔弩张。
“芳子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林默开口，打破了僵局。
川岛芳子的眉毛微微一挑。
“不过，”林默转头，看了一眼脸色愈发苍白的苏晚萤，“我的病人还没脱离危险。我走不了。”
这句话，让苏晚萤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林默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川岛芳子的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了。
“为了她？”她指着苏晚萤，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一个失败者？一个随时会死的女人？”
“她是我的合作者。”林默说。
“合作？”川岛芳子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讥讽，“和老鼠的合作，也叫合作？林君，别让我看不起你。”
“那你又是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苏晚萤。
她撑着身体，目光首视着川岛芳子，没有丝毫畏惧。
“一条给日本人卖命的狗？”
“你找死！”川岛芳子身后的保镖怒喝。
“住口。”川岛芳子制止了他。
她重新审视着苏晚萤，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牙尖嘴利。可惜，救不了你的命。”
她再次看向林默，下了最后通牒。
“我数三声。跟我走，或者，跟他们一起死在这里。”
“一。”
林默没动。
“二。”
仓库外的雨声中，隐约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是76号的人。
汉斯己经吓得在地。
川岛芳子嘴边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三……”
“我有个问题。”林默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说。”
“芳子小姐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林默的眼神，锐利如鹰，“据我所知，你的情报网，主要在北方。”
川岛芳子一怔。
“你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太巧了点？”林默步步紧逼，“是影佐将军让你来的？还是说，这是你自己的行动？”
这是一个陷阱。
承认是影佐派来的，就等于承认特高课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承认是自己的行动，就等于暴露了她私自插手上海事务的野心。
川岛芳子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发现，自己又一次小看了这个男人。他不是棋子，他想做那个下棋的人。
“你很聪明。”她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恢复了平静，“聪明得……让人想毁掉你。”
“所以呢？”林默反问。
“好。”川岛芳子忽然笑了，笑得灿烂夺目，“我改变主意了。”
她看着林默，一字一句地说：
“我救她。救你们所有人。”
苏晚萤和林默都愣住了。
“但是，”川岛芳子话锋一转，眼神变得灼热而疯狂，“作为交换，林君，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川岛芳子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吐气如兰：
“我要你……亲手杀了陈立夫。”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住。
“不。”川岛芳子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她退后一步，看着他的眼睛，用清晰的口型，无声地补充了另一句话。
她说的是：
“还有，丁默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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