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办公室。黎明前。
空气里的寒意，比窗外的夜色更浓。
“嫁祸给……南京站行动组。”
钱卓文说完最后几个字，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林默拿起桌上的相机，手指在冰冷的机身上轻轻敲击。
一下。
两下。
“他们想把我们，连同曹昆，一起埋了。”林默的声音很平静。
“我们？”钱卓文愣住。
“嗯。”林默抬眼，“一份完美的‘证据’，需要尸体。”
钱卓文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爆炸一响，法国人震怒。”林默继续说，“梅机关拿出伪造的证据，指向军统。戴老板为了平息外交风波，会怎么做？”
“他……他会交出凶手。”钱卓文声音发颤。
“谁是凶手？”
“……”
“南京站行动组，就是最好的替罪羊。”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曹昆，连同他手下所有的人，都会被清洗。包括我，也包括你这个‘泄密’的档案员。”
一石三鸟。
除掉军统在南京的有生力量。
除掉曹昆这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合作者。
也顺便除掉林默这个刚刚冒头的变数。
好一招毒计。
“副组长……那我们……”
“慌什么。”林默打断他，“棋盘乱了，才有机会。”
他走到钱卓文面前。
“我需要更多。”
“我……”
“爆炸的时间，地点，执行者，用的什么炸药，怎么送进去。”林默盯着他，“我要所有细节。”
钱卓文的身体在发抖。“我回不去了……那个秘书，他看到抽屉被动过……”
“他没声张，就说明他不敢。”林默说，“回去，就用这个理由。”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钱卓文。
“告诉汪精卫的卫队长，你怀疑昨晚有人潜入书房，偷窥了‘兴亚睦邻协议’。你奉命暗中调查，需要查阅当晚的守卫记录。”
钱卓文的眼睛，猛地睁大。
这是……倒打一耙？
“他们不敢声张，只会配合你。”林默的语气不容置疑，“去吧。天黑之前，我要答案。”
钱卓文攥紧了那张纸条，像是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他咬了咬牙，重重点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林默走到桌前，拿起笔，在一张新的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他将纸折好，放进一个信封。
然后，他拿起电话。
“是我。”
“……”
“找个最可靠的人，去趟中统的门口。”
“……”
“把这个，塞进他们的举报信箱。”
中统南京区，情报科。
科长李士群，正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他的金边眼镜。
“科长。”一个年轻人快步走进来，“信箱里发现的。”
李士群接过信封，撕开。
他抽出里面的纸条，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梅机关欲在南京制造事端，嫁祸党国，目标为外国使节。】
字迹陌生，没有落款。
“又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年轻人不屑道，“八成是哪个失意的家伙在胡言乱语。”
“不。”李士群戴上眼镜，将纸条凑到灯下，“这纸，是军统内部才用的高密度纸。”
他用指尖捻了捻。
“墨水，是派克蓝黑。戴笠最喜欢让手下用这个颜色，显得‘洋气’。”
年轻人愣住了。“科长，您的意思是……”
“军统的内斗。”李士主笑了，将纸条放在烟灰缸里，用火柴点燃，“有好戏看了。”
纸条，化为一缕青烟。
“他们想借我们的手，去捅日本人的马蜂窝。”李士群靠在椅子上，“戴笠那帮人，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那我们……”
“查。”李士群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让一队二队的人，都给我动起来！去查！把南京城里，所有跟梅机关有联系的日本人，都给我盯死了！”
“是！”
“记住。”李士群敲了敲桌子，“只盯，不碰。我要看看，军统这帮蠢货，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明白！”
军统南京区，行动组组长办公室。
曹昆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组长！”心腹赵铁推门而入，神色紧张，“出事了！”
“说！”
“中统的人，像疯狗一样，满城都在咬人！”赵铁说，“我们好几个外围的联络点，都被他们的人给盯上了！”
曹昆的脚步，停住了。
“中统？”他眼神阴鸷，“他们想干什么？”
“不清楚。但看样子，是在找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赵铁说，“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睛。”
曹昆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几个形迹可疑的身影。
他的第一反应，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
不对。
如果是冲着自己，应该是秘密逮捕，而不是这么大张旗鼓。
那是……
他的脑海里，闪过林默那张冰冷的脸。
“林默呢？”
“还在那个杂物间，一天都没出来。”
曹昆的心，猛地一沉。
他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中统的异动，林默的安静，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盯紧他！”曹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见了谁，说了什么，哪怕是去上了趟厕所，我都要知道！”
“是！”
“还有！”曹昆补充道，“让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南京，要出事了。”
深夜，秦淮河畔，一艘乌篷船。
船舱里，一盏油灯如豆。
钱卓文坐在林默对面，端起茶杯的手，依旧在抖。
“我查到了。”他声音嘶哑。
林默看着他，没说话。
“不是法国大使馆。”钱卓文说，“我偷听到，他们改了计划。”
“哪里？”
“德国大使馆。”钱卓文的眼中，满是恐惧，“后天晚上的慈善晚宴。南京所有重要的外国使节，都会到场。”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
德国，是轴心国。在那里动手，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谁执行？”
“不是梅机关。”钱卓文说，“他们找了外援。”
他咽了口唾沫，像是说出那个名字，会耗尽他所有力气。
“是……是‘黑龙会’的人。”
林默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黑龙会。
日本最老牌，也最疯狂的民间特务组织。一群由浪人、武士和死士组成的疯子。
他们不属于任何军方或政府序列，行事只凭一股狂热，手段极其残忍，而且……从不失手。
“炸药呢？”
“己经混进去了。”钱卓文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气音，“藏在……德国大使馆送给晚宴的香槟里。一共十二瓶。”
林默缓缓放下茶杯。
他给中统的假情报，就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池塘。
现在，整个池塘的水都乱了。
中统在疯狂地追查“梅机关”，曹昆在疯狂地提防“中统”和“林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而真正的屠刀，正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副组长……”钱卓文看着林默，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我们……要不要上报给戴老板？”
“来不及了。”林默摇了摇头，“等重庆的命令下来，只会剩下满地的尸体。”
“那……”
林默看着窗外，秦淮河的灯火，在水中摇曳，迷离而虚幻。
“曹昆，想看我死。”
“日本人，想看我们所有人死。”
“中统，想看我们和日本人斗得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利。”
他转过头，看着钱卓文。
“老钱。”
“你说，这场戏，是不是很有意思？”
钱卓文看着林默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他不是在害怕。
他是在……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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