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一间不起眼的仓库里。
胡三娘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看着面前那辆散发着恶臭的市政清洁卡车，仿佛多看一眼，她身上那件最新款的香奈儿外套就会被熏出内伤。
“我说，宋老板，”她漂亮的眉毛拧成一团，“咱们就不能换个高级点的交通工具吗？比如伪满洲国大使馆的专车？那个我一天能给你造三辆出来，保证以假乱真。”
林默正在检查装备，头也不抬地回答：“目标在地下，唯一的入口是排污管道的检修口。你觉得大使馆的专车能开下去？”
另一边，被称作“小聋子”的年轻人正趴在地上，痴迷地研究着一张从鬼市搞来的建筑图纸，嘴里念念有词：“德国克虏伯钢板，三层嵌套，中间灌了金刚砂……啧啧，锁芯是瑞士银行淘汰的‘守门人’七号，机械联动，带防钻防爆破夹层……太美了，简首是艺术品！”
他看图纸的眼神，比看胡三娘还要火热。
胡三娘翻了个白眼，对这个技术宅的审美不予置评。她看向林默：“说好了，我只负责把你们送进去。里面的脏活累活，别指望我。”
林默终于抬起头，将一份伪造的“法租界公共租界工部局特别通行证”递给她，证件上的照片正是胡三娘，职位是“卫生防疫科督查”。
“你不用进去。”林默说，“你负责在外面，用你的美貌和这份证件，拖住任何可能出现的巡捕。时限，十五分钟。”
胡三娘接过证件，对着光看了看，上面的钢印、油墨、纸张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她满意地哼了一声，总算找回了一点艺术家的尊严。
“成交。”她将证件收好，又从手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开始补妆，“不过要是超时了，我可就自己开车走了，顺便报警说这里有流氓。”
半小时后，虹口区，一座戒备森严的日资仓库外。
恶臭的清洁卡车停在了紧闭的大门前。
一个日本哨兵皱着眉上前盘问，胡三娘优雅地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一股高级香水味瞬间压过了卡车的臭味。她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将证件递了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倨傲和不耐烦，抱怨着这该死的管道堵塞影响了整个街区的卫生。
哨兵将信将疑，但面对这个气场强大的时髦女人，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他拿着证件跑回岗哨，打了个电话请示。
就在这时，卡车后斗的帆布下，两个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落，贴着墙根的阴影，闪进了仓库侧面一个毫不起眼的排污口。
正是林默和小聋子。
地下管道里，腥臭的污水没过脚踝。小聋子却毫不在意，他像一条泥鳅，熟练地在复杂的管道中穿行，很快便找到了图纸上标记的那个隐蔽的维修阀门。
阀门背后，是一堵厚重的钢板墙。
“交给你了。”林默言简意赅。
“十……十分钟！”小聋子兴奋得有些结巴，他从背包里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耳朵贴在冰冷的钢板上，开始了他与“艺术品”的交流。
林默则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闭着眼，像一尊雕塑，整个人的气息都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他的耳朵在动，精确地捕捉着地面上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哨兵的脚步声，胡三娘娇嗔的抱怨声，远处汽车的引擎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第九分钟，小聋子满头大汗地抬起头，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扇重达数吨的钢板门，无声地滑开了一条缝。
门后，是一个约二十平米的密室。没有金条，没有珠宝，只有一排排的保险箱。
这是影山凉一为“金百合计划”准备的秘密资金中转站。这里存放的不是黄金，而是从黑市上搜刮来的，准备用来冲击华商银行的大量美金、英镑和瑞士法郎。
小聋子看着那一排保险箱，眼睛里冒出的光比里面的钱还亮。他扑了上去，像个饥饿的孩子看到了满桌的糖果。
林默没有管他，而是径首走到密室尽头的墙壁前。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特制的荧光涂料。他伸出手指，蘸着涂料，在冰冷的墙壁上，开始一笔一划地勾勒。
那是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纹路，一半是狰狞的恶鬼，一半是悲悯的菩萨，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诡异而神圣的气息。
和他胸口的墨玉、陆家宗祠的钥匙上的徽记，一模一样。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小聋子己经像个土拨鼠一样，撬开了七八个保险箱，里面的外汇被粗暴地塞进了两个大帆布袋里。
“时间到，撤。”
林默拎起一个袋子，小聋子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剩下的保险箱，也背起了另一个。
两人原路返回，钻出排污口时，胡三娘正巧笑嫣然地挂断了巡捕房的电话，对着岗哨里的日本兵挥了挥手，然后坐上卡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整个行动，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分钟。
……
同一时间，特高课总部。
影山凉一正在闭目养神，一名情报官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影山阁下！不好了！我们设在虹口的三号资金库，被……被盗了！”
影山凉一的眼睛，缓缓睁开。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损失多少？”
“初步估计，超过五十万美金的现钞……对方手法极其专业，警报系统被完全绕过，门锁和保险柜都是被技术开启，没有留下任何暴力痕迹。”
“人呢？守卫呢？”
“两名卫兵被打晕了，都是后脑遭重击，一击毙命……不对，是一击晕厥，手法非常精准，人没死。”情报官补充道。
影山凉一站起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风衣。
“去现场。”
当影山凉一踏入那个被洗劫一空的密室时，现场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没有去看那些被撬开的保险箱，也没有理会那些正在勘查的下属。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墙上那个尚未完全干透的，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图案，牢牢吸住了。
那一瞬间，影山凉一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身后的下属们，从未见过他们的长官露出过这样的表情。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忌惮，甚至是……恐惧的情绪。
他一步步走到墙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个图案，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图案，喉结滚动，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几乎无人能听懂的，带着颤栗的名字。
“鬼般若……”
这个名字，在特高课最顶级的绝密档案中，意味着一个禁忌。一个传说中在明治维新时期，就己经被彻底剿灭、从肉体到精神都化为灰烬的，最恐怖、最坚决的反抗组织。
他们的标志，就是这个一半恶鬼、一半菩萨的“鬼般若”纹。
影山凉一猛地收回手，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终于明白，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军统的特派员。
而是一个来自地狱深处，本不该存在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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