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路老街的梧桐叶子打着旋往下掉，砸在“人民药店”的卷帘门上。半扇玻璃橱窗破了洞，冷风裹着药柜的陈味往骨头缝里钻。穿褪色白褂的孟姐攥着扫帚拦住门口：“药店都盘给私人老板了！老骨伤膏没货！”
周然脚边的水泥地上用红漆喷着“清仓甩卖”。她推开生锈的铁门，店堂深处中药柜倒了一半，黄芪当归撒了一地。角落里竖着块簇新的亚克力招牌：“慕氏大药房旗舰店（筹）”。
“买骨痛贴？”孟姐扫帚柄“当啷”撞上药柜，“去找新老板！现在只卖面膜眼霜！我明儿就卷铺盖走人了！”她眼圈发红，扫帚柄怼向仓库小门，“档案？早让连锁总部收走了！二十年购销账本？烧火都不旺！”
仓库木门被湿气蛀得发酥。霉尘呛得周然咳了一声，手电筒光柱划开蛛网——几排空货架深处，几只印着“中药周转”的破纸箱堆在墙角。
“账册收走前…”孟姐的扫帚尖在灰堆里扒拉，“…库管老张偷藏了两箱过期的药酒标签。”她踢开半朽的纸箱，露出底下压着的蓝皮本册子边角，“说好一起举报前店长吃回扣的…人去年胃癌走了。”
周然掀开纸箱。最上面的蓝皮册子封皮潦草写着：“91-95年滞销品登记”，发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列着批号。翻到册子中间，黏连的几页被撕开——赫然是泛白的钢笔流水账！品名“三九感冒灵”，进货价3.2元，零售价标红：15元！旁边小字批注：返点2元/盒，现金交刘主席。
工会刘主席！
“刘主席上月还拍桌子骂资本家！”孟姐啐了口唾沫，“他小舅子开的医药公司给慕氏供耗材！这店里拆下来的中药柜…”扫帚柄猛戳仓库小窗。玻璃窗外街对面，明晃晃的“刘氏养生会所”门口，紫檀木药柜正被工人往卡车上抬！
手机在周然口袋里震得发麻。审计组小王发来邮件：“宏昌制药厂收购协议附件：工会资产处置确认书—签署人：刘国强（工会主席）。”扫描件尾页的红章旁，草草签着“代签”二字，笔迹歪扭如虫爬。
“代签？”周然划开刘主席朋友圈——前天刚晒的高级书法班结业证书上，“刘国强”三字铁画银钩。
微信震动打断思绪。工会维权群弹出刘主席的语音：“同志们放心！药店交接款下周到账！每人额外补偿三个月工资！”背景音里清晰的麻将碰撞声混着女声娇嗔：“刘哥碰一个嘛！”
“孟姐，”周然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外放，“刘主席给你额外补几年工资？”
麻将声骤停。半分钟后刘主席发来文字：【周小姐误会了！补偿方案要经职代会讨论...】
“讨论前先看这个？”周然拍下蓝皮账册的返点记录发进群。三十人的群瞬间死寂。
五秒后，仓库门外传来重物坠地声！孟姐一把拽开仓库破门——刘主席油亮的脑门顶着冷汗出现在过道，腋下公文包拉链敞着，一叠现金露出边角。
“小周啊...”刘主席胖脸上堆起笑，“工人兄弟们不容易...”他假意拍裤腿灰，手指快如闪电想抢账本！
周然侧身闪过，顺势抽出他西装内袋露出的发票。抬头上印着：“荣泰保健—高端红木家具专供”，金额栏￥36800！
“养生会所的紫檀柜开发票了？”她指尖弹了弹票据，“按资产处置流程...”手机划开收购协议补充条款截图，“工会名下不动产转让，超出折旧净值部分须上缴集团——您这柜子经评估了吗？”
刘主席脸上的肥肉都在抖：“都是…给职工谋福利…”
“福利？”仓库小窗猛地被推开！几个穿工装的老店员扒着窗框吼：“姓刘的！老药柜是孟姐师父当学徒时打的！你敢当柴火卖？”
“老药柜还在！”孟姐突然冲去掀墙角的防雨布！斑驳掉漆的旧式中药柜露出原形，百眼抽屉上刻着模糊的编号，“张药师柜”的阴刻繁体字在霉斑中依稀可辨！
“这破木头抵不上运费！”刘主席急赤白脸想关窗。
“木料是不值钱。”周然指甲抠开柜角蛀洞，抓出把半腐的药渣，“里头藏的名贵药材耗子啃了三十年...”她捻开渣滓，露出半片未化的鹿茸切片，“货值单算？”又抖出几根黏连的虫草须。
刘主席的公文包“啪”地掉在灰堆里。
“老张胃癌走前，跟孟姐说这柜里的虫草是他当年从西藏人肉背回救命的。”周然将虫草须装进证物袋，“您转卖前没开柜验货——算重大过失吧？”她俯身捡起公文包甩给孟姐，“现在带工会代表去对面养生会所…当着连锁总部审计的面…”声音陡然淬冰，“...开柜验验有没有国有资产流失？！”
门外警笛骤响！工会李干事挤进来喊：“刘主席！纪委来车停街口了！”
刘主席腿一软撞在空药架上。审计组小王举着执法记录仪挤进仓库：“刘国强同志！现通知你配合调查！”
孟姐攥着公文包带子的手首抖。周然把蓝皮账本叠在虫草袋上塞给她：“药店不卖骨痛贴了，就带大伙换个地方讨碗正经饭——新宏昌制药厂工会招仓库质检员，通地铁，交五险。”她掏出张褶皱的名片，“试用期工资比您现在多八百。”
仓库霉味呛得人肺疼。几个老店员围着中药柜擦灰。孟姐捏着名片盯了半晌，突然扯下白大褂往灰堆里一扔：“走！搬柜子去新厂！”她一脚踹开半塌的药柜隔板，露出角落里那只落满灰的电话机，“总店长当年接苏家回扣…都是这台电话转线！”
她拔了座机线往周然手里塞：“电话录音带在机座夹层！十年前苏建国派秘书催回扣的通话……”指甲抠开机壳缝隙，扯出卷发黑的微型磁带，“…够不够当新厂给职工发年货的压岁钱？！”
街对面，养生会所的紫檀柜正被纪委人员贴上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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