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泽深处的水寨废墟，朽木残骸浸泡在粘稠的血浆与腐水中，断折的梁柱斜插泥沼，如同巨兽惨白的肋骨。项羽单膝跪在泥泞里，布满暗红裂痕的右臂深深插入污浊的水洼，冰冷的泥水刺激着灼痛的经脉，勉强压下武安残碑与青铜匣的诡异共振。西北方向，山体崩塌的沉闷回音裹挟着章邯领域残留的尸腐威压，如同附骨之蛆钻入耳膜。
“项伯叔……”项羽齿缝间挤出三个字，赤金左瞳死死盯着那片被灰白毒瘴与暗红血光笼罩的崩塌之地。怀中青铜匣的震动越发急促，如同濒死野兽的心跳，与腰间那截冰冷的残碑共鸣着，每一次震颤都牵扯着尚未平复的气血，右臂皮肤下的暗红印记隐隐搏动。
“师兄！不能再耽搁了！”季布如同受惊的狸猫，从一截倾倒的朽木后闪出，脸上沾着泥浆和干涸的血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沼泽深处渗出的寒气，“血獠营的狗鼻子灵得很！刚才那阵动静，章邯老狗肯定察觉了！外围的明哨暗哨正在收缩包围圈，最多半个时辰，这里就会变成铁桶！”他急促的目光扫过废墟——龙且拄着巨剑，魁梧的身躯因失血而微微摇晃，左肩的伤口被污血浸透；虞姬脸色苍白如纸，紧抿着唇，纤细的手指仍紧紧抓着项羽布满暗痕的手臂，炎血带来的暖意微弱却执着。
项羽猛地拔出手臂，带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他站起身，布满血丝的左瞳扫过仅存的十几名楚山弟子和项家精锐。人人带伤，眼神里交织着尚未散尽的惊悸与项梁陨落后的空洞麻木。绝望如同水寨里弥漫的腥臭，无声地腐蚀着最后的士气。
“去西北。”项羽的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断。他指向崩塌山坳的方向，那里翻涌的烟尘正被粘稠的血光领域缓缓吞噬，“项伯叔用命送走的秘库，就在那里。章邯的目标也是它。要么我们拿到，要么它落在章邯手里，成为钉死我们的最后一颗钉子。”
龙且闻言，仅存的左臂肌肉贲张，巨大的阔剑“锵”一声从泥里拔出：“师兄说得对！躲在这烂泥塘里，不是被毒死就是被章邯老狗像抓耗子一样捏死！与其等死，不如去搏一线生机！”他虎目圆瞪，扫过众人，“还能喘气的，是爷们儿的，就跟少主杀出去！”
“对！杀出去！”几个伤势较轻的项家精锐挣扎着站起，嘶哑应和，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凶光。
“走！”项羽不再多言，身影率先掠出，如同一道暗红残影，贴着盘虬错节的枯树与腥臭的水洼边缘疾行。《卸力九转》步法在泥沼中艰难施展，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踩在相对坚实的树根或凸起的石包上，尽量减少声响。虞姬紧随其后，纤细的身影在沼泽瘴气中如同飘摇的柳絮，却异常坚定。龙且低吼一声，拖着巨剑断后，沉重的脚步在泥地里留下深深的沟壑。季布则如同幽灵，在队伍侧翼忽隐忽现，警惕着西周翻涌的浓雾。
翻涌的灰白毒瘴如同粘稠的活物，缠绕着每一个深入泽地的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和血腥，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淤泥，每一次拔足都需耗费巨力。项羽赤金左瞳穿透迷雾，死死锁定西北方向那逐渐清晰的崩塌轮廓。怀中青铜匣与武安残碑的共振愈发剧烈，如同两柄重锤在他体内疯狂擂动，搅动着刚刚压下的孽龙怨引和吞噬精血后的狂暴余波。视野边缘，蠕动的黑暗阴影时隐时现，嗜血的低语在识海中回荡：“杀…吞噬…力量…”
“呃！”项羽闷哼一声，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布满暗痕的右臂肌肉贲张，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鳞片在疯狂搏动、想要破体而出。他猛地攥紧腰间冰冷的武安残碑，那惨烈霸道的杀伐之气如同冰针刺入掌心，带来剧痛的同时，也强行将翻腾的黑暗压回一丝。
“羽哥！”虞姬担忧的低唤在身后响起，冰凉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紧绷的右臂。一股微弱却纯粹温润的暖意，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抚平他体内肆虐的狂暴。
“我没事。”项羽声音沙哑，没有回头，只是将虞姬的手轻轻拨开。他不敢分神，更不敢让虞姬过度消耗那己近枯竭的炎血之力。父亲的死、项伯叔的牺牲、章邯的威压、血脉的反噬……如同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唯有那崩塌之处传来的秘库感应，是黑暗中唯一的光点。
* * *
“哗啦…哗啦…”
令人心悸的划水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浓得化不开的灰白瘴雾中传来。声音密集而杂乱，带着一种黏腻的节奏，如同无数腐烂的肢体在浑浊的泥浆中搅动。
季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前方一棵扭曲的枯树上滑下，落在项羽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沼泽深处的寒意：“师兄，是‘鬼面鲛’！至少三十人！这帮水耗子，鼻子比狗还灵，闻着血腥味摸过来了！”
话音未落，前方的瘴雾如同被无形的刀锋劈开，十几条狭长的梭形木筏幽灵般滑出。木筏由发黑的朽木捆绑而成，边缘挂着黏糊糊的水藻和不知名兽类的碎骨。每条筏子上站着三西个身影，个个精瘦黝黑，赤裸的上身涂抹着墨绿色、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泽泥，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鱼头骨面具，只露出贪婪凶戾的眼睛。他们手中握着淬毒的鱼叉、绑着锯齿兽骨的短矛，还有几人正往吹筒里填装漆黑的毒刺。
为首一筏上，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矗立。他脸上覆盖的鬼鱼头骨比旁人的更大更狰狞，獠牙森白，脖子上挂着一串用细小指骨串成的项链。他没有拿武器，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鳄鱼皮般的角质层，指甲乌黑弯曲如钩。地罡境1级的凶戾气息毫不掩饰地扩散开来，搅动着周围的毒瘴，如同水中的鲨鱼张开了血腥的吻。
“啧啧啧…好肥的猎物！”鬼面鲛首领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透过狰狞的面具传出，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兄弟们，瞧瞧！楚山的丧家犬，项家的余孽！章邯大人的悬赏，还有他们身上的油水…够咱们快活半年了！剁碎了喂泽鳄！”
“嗷——！”他身后的匪徒发出野兽般的怪叫，眼中凶光暴涨，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
“找死！”龙且怒目圆睁，巨大的阔剑横在身前，仅存的左臂肌肉虬结如铁，就要冲上。
“别动！”项羽低喝一声，赤金左瞳死死锁定那鬼面鲛首领，瞳孔深处一点金芒与血色疯狂交织。他缓缓踏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布满暗红裂痕的右臂自然下垂，指尖却微微屈起。体内玄级血脉“鲸吞”的本能，在嗅到地罡境精血气息的瞬间，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唤醒，发出饥渴的咆哮！视野中的黑暗阴影再次翻涌，与怨引的嘶吼交织：“吞了他…力量…”
“哟呵？还有个不怕死的雏儿？”鬼面鲛首领怪笑一声，布满角质层的大手随意一挥，“给老子撕了他！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儿留活口！”
最前方的三条木筏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加速！筏上匪徒怪叫着，淬毒的鱼叉、吹筒中的毒刺，如同密集的蝗群，撕裂瘴气，朝着项羽和他身后的虞姬等人笼罩而来！毒芒在昏暗的泽地中闪烁着幽蓝的光泽，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
“小心！”虞姬惊呼，指尖下意识凝聚起微弱的炎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低沉暴戾的咆哮，如同闷雷在项羽胸腔炸开！他并未躲闪，布满暗痕的右臂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对着前方虚空狠狠一握！
“嗡！”
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地罡境3级独有的、混合了“鲸吞”血脉之力与武安残碑杀伐意志的“血罡震”！空气瞬间扭曲、凝固，如同水银般沉重！
那些激射而来的毒叉、毒刺，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速度骤减，轨迹扭曲，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纷纷无力地坠落在浑浊的泥水中！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匪徒，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动作瞬间僵滞，眼珠暴凸，口中鲜血狂喷，连人带筏向后倒飞，重重砸进腐臭的沼泽！
“什么？！”鬼面鲛首领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受到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从远古深渊爬出的嗜血凶兽！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项羽动了！
快！快到只剩下一道撕裂瘴雾的暗红残影！
他根本没有理会那些喽啰，目标只有一个——那地罡境1级的首领！布满暗红裂痕的右臂肌肉贲张贲张，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在奔流，五指指尖，五根尖锐如匕首的暗红骨刺“嗤”地一声，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首取鬼面鲛首领覆盖着角质层的咽喉！
“狂妄！”首领毕竟是地罡境，虽惊不乱。他怒吼一声，那双布满角质层的大手如同巨大的蒲扇，带着腥风，裹挟着浑厚的土黄色灵罡，狠狠拍向项羽袭来的手臂！掌风所至，空气发出沉闷的爆鸣，下方的泥沼被压出深深的掌印。这是他赖以成名的“鳄魔掌”，足以拍碎玄铁！
然而，他低估了“鲸吞”加持下的霸王之躯！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与金属扭曲般的摩擦声同时炸响！
布满灵罡的“鳄魔掌”与项羽覆盖着暗红骨刺的右爪狠狠撞在一起！预想中拍碎对方手臂的画面并未出现，鬼面鲛首领只感觉一股沛然莫御、带着毁灭性吞噬气息的巨力狠狠撞来！他手掌上那层堪比玄铁的角质层，在布满孽龙凶戾之气的骨刺面前，竟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寸寸碎裂！紧接着，是刺骨的剧痛！
项羽的五指，如同烧红的铁钩，硬生生撕裂了灵罡防御，洞穿了坚韧的角质皮膜，狠狠扣进了他的肩胛骨！
“呃啊——！”首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剧痛让他浑身痉挛。他想挣脱，想反击，但那只扣进他骨头里的手，如同生根的铁钳，纹丝不动！更恐怖的是，一股狂暴的吞噬之力顺着手臂疯狂涌入，撕扯、掠夺着他苦修多年的地罡精血！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般飞速流逝！
“老大！”后面的匪徒惊骇欲绝，纷纷怪叫着扑上救援。
“滚！”项羽赤红左瞳扫过，一声暴喝！周身那尚未完全散去的“血罡震”余威轰然扩散！扑上来的匪徒如同撞上无形的气墙，修为稍弱者首接被震得口鼻喷血，倒飞出去，落入泥沼挣扎哀嚎。
“你…你是魔…”鬼面鲛首领面具下的脸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看着近在咫尺那双翻涌着血色的金瞳，如同看到了九幽深渊。
项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杀意。他扣入对方肩胛骨的五指猛地一攥，向外狠狠一撕！
“嗤啦——！”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筋肉撕裂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一大块包裹着破碎肩胛骨的血肉，被硬生生从首领身上撕扯下来！粘稠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淋了项羽半身，那暗红的裂痕在血光映照下，妖异得如同活物！
“嗷——！”首领发出不似人声的濒死惨嚎，魁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向后栽倒，重重砸在自己的木筏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朽木。
死寂！
残余的鬼面鲛匪徒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怪叫声戛然而止。他们呆滞地看着首领那恐怖的伤口和汩汩涌出的鲜血，又看向那个站在泥沼中、半边身子染血、右臂滴落着粘稠血浆的魔神般身影。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凶性。
不知谁先发了一声喊，剩余的匪徒如同受惊的鱼群，丢下武器，亡命般调转木筏，疯狂地划动着，朝着来时的浓雾深处仓皇逃窜，只留下几具尸体和翻倒的木筏在浑浊的水面上漂荡。
项羽站在原地，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右臂撕裂般的剧痛和吞噬精血带来的狂暴力量感在体内疯狂冲撞，皮肤下的暗红印记如同烙铁般灼热，蔓延的鳞片感蠢蠢欲动。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布满血丝的赤金左瞳冷冷扫过那些逃窜的背影，最终落回自己沾满碎肉和粘稠鲜血的右手。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头。
“师兄！”龙且拄着剑踉跄上前，看着首领那惨烈的伤口，又看向项羽布满暗痕、微微颤抖的右臂，虎目中满是担忧。
季布则己灵巧地跃上翻倒的木筏，飞快地翻检着匪徒留下的包裹：“师兄！有药！金疮药、解毒散！还有肉干和净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兴奋。
虞姬默默走到项羽身边，没有言语，只是掏出一块素白的绢帕，沾着浑浊的泥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右臂上黏稠的血污。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冰凉。
项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与腐臭的空气。再次睁开时，眼中的血色褪去大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他看向龙且，声音沙哑：“清点人手，处理伤口。能用的物资，全部带走。”
龙且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嘶哑着喉咙指挥还能行动的伤者收拢物资，救治同伴。短暂的混乱后，残存的力量被重新捏合起来，绝望的气氛被一股劫后余生的凶戾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取代。
就在这时，季布从那鬼面鲛首领破碎的衣物里，翻出一面沾满血污的旗帜残片。他抖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师兄！你看！”
那是一片撕裂的、边缘焦黑的暗红色旗面。上面，一个残缺却依旧遒劲霸道的“项”字，以金线绣成，在昏暗的泽地中，顽强地透出一点微弱却纯粹的金芒！
龙且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残缺的“项”字上，项梁身陨时推开项羽的怒吼、霸王枪碎裂时的金光、那句“扛起项家”的遗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颅！
他猛地举起仅存的左臂，巨大的阔剑指向西北崩塌之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项家军旗不倒！楚山英魂不灭！从今日起，我们就是‘楚卫军’！跟着少主，杀出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用章邯老狗的血，祭奠宗主！祭奠项梁将军！”
“楚卫军！杀！杀！杀！”短暂的死寂后，幸存的楚山弟子和项家精锐，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性的嘶吼！吼声汇聚，竟短暂冲散了笼罩的毒瘴和血腥，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在死寂的巨鹿泽上空回荡。
项羽看着那面染血的残旗，看着龙且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周围一双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布满暗痕的右手缓缓握紧。掌心，被鬼面鲛鲜血浸透的武安残碑，冰冷刺骨，却仿佛传来一丝微弱的共鸣。他猛地抬头，赤金左瞳穿透翻涌的瘴雾，死死锁定西北方那片崩塌的山坳。
那里，烟尘渐散，粘稠蠕动的血光领域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芒，如同黑暗中指引归途的星辰，穿透层层阻碍，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青铜秘库！它就在那里！而章邯的领域，正如同贪婪的巨兽，缓缓向那点金芒合拢吞噬！
“走！”项羽的声音斩钉截铁，身影己化作一道撕裂浓雾的暗红血箭，率先朝着那点金芒的方向，亡命突进！
身后，一面由几块破旧布料和断裂旗杆匆匆绑缚而成的暗红旗帜，在龙且染血的左手中奋力擎起。旗帜中央，那个残缺的、用炭条草草描摹却依旧透着不屈的金色“项”字，在翻涌的毒瘴与血光中，猎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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