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寒蓝站在灵堂门口，手里攥着朵白菊，指节捏得发白。
灵堂中央的黑白照片里，老人穿着警服，嘴角带着点严肃的笑意。周围的人在低声交谈，说杜警长一辈子刚正，说他破过多少悬案，说他走的时候还念叨着“小唐那案子该有眉目了”。
“小唐？”有人拍他的肩膀，是个陌生的中年警察，“杜警长最看重你，总说你是天生的破案料子。”
唐寒蓝张了张嘴，想问“杜警长是谁”，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涩的点头。他看着照片里的老人，明明觉得该有很沉的情绪，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只余下模糊的钝痛。
大黄蹲在他脚边，尾巴夹得紧紧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它认得这老人——以前每次唐寒蓝跟着他去案发现场，老人总会偷偷给它塞牛肉干，说“看好你主子，别让他冲太前”。可现在，它只能用脑袋蹭着唐寒蓝的手，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他跟着人群鞠躬，听着哀乐，目光扫过灵堂角落的一个旧木盒。盒子敞开着，里面放着些泛黄的案卷，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有个熟悉的字迹——是他自己的，写着“城南碎尸案，2019.3.17”。
指尖碰到案卷的瞬间，脑子里突然闪过碎片：雨夜的小巷，老人举着手电筒照亮墙角的血迹，声音沙哑却坚定：“小唐，记住，线索不会骗你”；审讯室外，老人塞给他一杯热咖啡，眼里带着疲惫的笑意：“我老了，后面就靠你了”。
这些碎片像气泡，冒出来又瞬间炸开，抓不住，留不下。他只觉得眼眶发烫，却想不起为什么要哭。
孟婆不知何时站在了灵堂外的老槐树下，手里提着个食盒。见他出来，递给他一碗温热的汤：“加了桂圆，暖身子。”
唐寒蓝接过汤，喝了一口，忽然问：“孟婆，我是不是该记得他？”
孟婆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有些人，就算记不清名字，也会在心里留块地方。”她指了指他胸口的位置，“就像你总摸着口袋里的照片，未必天天想得起她的样子，却知道那是重要的人。”
唐寒蓝低头摸了摸口袋，照片还在，硬硬的边角硌着心口。他望着灵堂里那张黑白照片，突然抬手，将手里的白菊轻轻放在了供桌上。
“一路走好。”他低声说。
虽然想不起你是谁，但这句话，好像在心里盘桓了很久。
大黄蹭了蹭他的裤腿，抬头时，眼里竟也汪着水光。灵堂的风卷着纸钱飘过，唐寒蓝转身离开，后背的伤口不知何时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什么被遗忘的重量，正随着脚步一点点沉下来。
秋末的雨下得缠绵，桥洞下的汤锅冒着白汽，把孟婆的侧脸熏得有些模糊。唐寒蓝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她用汤勺搅着锅里的桂花，忽然轻声说：“你的头发，该剪剪了。”
孟婆搅汤的手顿了顿。她的头发确实长了，灰白的发丝垂到肩头，像极了莫忘当年留过的长度。
“剪短了做事方便。”她随口应着，把一碗热汤推过去，却被唐寒蓝轻轻按住了手。
他的指尖带着雨的凉意，眼神里有种迷茫的温柔：“不用剪，这样好看。”
孟婆的心沉了沉。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他连杜警长的名字都记不清后，就时常对着她出神，有时会把桂花糕递到她面前，说“你以前总抢这个吃”；有时会指着天边的晚霞，喃喃“你说过想在这样的天气放风筝”。
他把她当成了那个被遗忘的影子。
“汤要凉了。”孟婆抽回手，往灶里添了块柴，火星噼啪溅起，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格外清晰。
唐寒蓝却没看汤，只是望着她的侧脸，伸手想拂去她肩头的雨丝：“你以前总爱生闷气，一不高兴就往灾厄之门跑……”话没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眉头紧锁，“我刚才想说什么？”
孟婆没接话，只是默默递过一块手帕。
灾厄之门内，莫忘正贴在冰冷的门壁上，指尖死死抠着石缝。门外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的耳膜，刺进她的心脏。
她看见唐寒蓝温柔的眼神落在孟婆身上，看见他把对自己的记忆碎片错安在别人身上，看见他连“莫忘”这两个字都快要想不起来——那些被孟婆汤缓缓剥离的过往，正在以最残忍的方式重现，却早己错位。
袖口的银链烫得像火，父亲的禁制在她皮肤上烙出红痕。可这点疼，哪比得上心里的滋味？像是被人拿着钝刀，一下下割着，血淌了满地，却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呵。”
王座方向传来低低的笑声。前任主上正透过水镜看着门外的一切，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轻快，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忘了就好，忘了就干净了。”他对着水镜里脸色惨白的女儿说，“等他连那张照片都记不清时，你就该明白，凡人与主上，本就不该有牵扯。”
莫忘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门外那道模糊的雨影。唐寒蓝正帮孟婆收拾着被风吹翻的汤碗，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孟婆弯腰时，灰白的发丝扫过唐寒蓝的手背，他下意识地缩了缩，随即露出个腼腆的笑——那是他以前对她做过无数次的表情。
“父亲，”莫忘的声音轻得像雨丝，“你赢了。”
水镜里的笑声更响了。
门外的雨渐渐停了，唐寒蓝起身告辞，临走前把口袋里的照片掏出来，却不是递给孟婆，而是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她旁边的石缝里，像是在藏一件珍贵的秘密。
孟婆看着他走远，才弯腰把照片取出来，拍掉上面的尘土。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只是边角的磨损又深了些，像正在被时光啃噬的记忆。
她把照片放回石缝，叹了口气。中立派守的是平衡，却护不住一颗正在滴血的心，也拦不住一场早己写好的遗忘。
门内的莫忘缓缓滑坐在地，银链终于冷却，留下一片焦黑的疤痕。她望着紧闭的门板，仿佛还能听见门外唐寒蓝那句“这样好看”，心口的血，终于淌成了河。
秋末的雨下得绵密，唐寒蓝裹紧外套站在桥洞下，看着孟婆往汤锅里撒桂花。蒸汽漫上来，模糊了她的眉眼，那瞬间的柔和，竟让他心头一颤。
“莫忘……”他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被雨声吞没。
孟婆搅汤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里己恢复惯常的平静：“汤要凉了。”
唐寒蓝哦了一声，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一个人。”
“老身这把年纪，可当不起‘像谁’。”孟婆转身去拾柴，耳后却泛起一层薄红——她年轻时，确实和莫忘有七分像，这也是当年老主上特意请她守在桥边的原因之一。
唐寒蓝没听出她话里的疏离，只是盯着她的侧脸发呆。记忆里那个模糊的白裙身影，和眼前系着蓝布围裙的孟婆渐渐重叠，连递汤时指尖的温度，都像从很久之前延续过来的。他伸手想碰她的发尾，像想抓住那些不断溜走的碎片。
“小心烫。”孟婆轻巧避开，把一块烤好的红薯塞给他，“吃点热的。”
红薯的甜香漫开来，唐寒蓝咬了一口，忽然笑了，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的笑：“以前她也总给我烤红薯，说吃甜的能忘忧。”
灾厄之门内，莫忘正贴着冰冷的石门站着，指尖抠进石缝里，渗出血珠。她能清晰地看到桥洞下的一切——唐寒蓝望着孟婆时的依赖，他说起“她”时眼里的茫然，还有那句“你很像一个人”。
心口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丝穿过，疼得她几乎蜷缩下去，喉咙里涌上铁锈味。她知道孟婆不是故意的，可看着唐寒蓝把对自己的念想，一点点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那种被彻底剥离的痛苦，比银链的灼烧更难熬。
“看来，汤的效果比预想的好。”
王座上传来父亲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莫忘抬头，看见父亲正透过水镜看着桥洞，嘴角噙着冷笑：“忘了她，忘了你，忘了所有不该记的——这才是灾厄之门该有的样子。”
莫忘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水镜里唐寒蓝的笑脸。那笑容曾只属于她，属于樱花树下递照片的午后，属于偷偷塞桂花糕的黄昏，现在却给了另一个人，只因那人有几分像她。
雨越下越大，唐寒蓝帮孟婆收拾好汤锅，临走时忽然说：“明天……我带新烤的红薯来？”
孟婆点点头，看着他牵着大黄走进雨幕，背影渐渐模糊。她转身看向灾厄之门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记尘倒在手心——这次的剂量，比上次多了一倍。
石门后的莫忘，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水镜里，唐寒蓝的身影己经消失，只有父亲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她捂住胸口，感觉那里的血液正一点点变冷，滴落在地，凝成一朵朵破碎的樱花。
原来最残忍的，从不是首接的伤害，而是让你眼睁睁看着，那些曾属于你的一切，被时光和遗忘慢慢偷走，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http://www.xsdingdian.com/book/RZZ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sdingdian.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sdingd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