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雾气漫过灾厄之门的门槛时，空气里突然响起整齐的甲胄碰撞声，咚、咚、咚，像敲在人心尖上的鼓点。
唐寒蓝刚把莫忘护在身后，就见雾气里浮出列列黑影——甲胄上的寒霜结了三百年，枪尖悬着的魂火绿得发沉，每走一步，脚下的石板就泛出层青黑，像是被吸走了所有生气。
“阴兵借道——”为首的阴兵掀开面甲，露出张被战火烧得焦黑的脸，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首接钻进脑仁，“生人回避。”
莫忘的权柄在体内乱撞，却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这些阴兵是灾厄之门最古早的守卫，早在“主上”这个称谓出现前就己存在，他们不认权柄，不认血脉，只认那道刻在枪杆上的“借道令”。
忘川河边的游魂突然疯了似的往水里钻，连孟婆汤摊的大黄都夹着尾巴躲进桥洞——谁都知道，阴兵借道从不是“借”，是“征”，挡路者，魂飞魄散。
唐寒蓝看着那些黑影往人间的方向挪动，枪尖扫过的地方，连月光都被劈成了碎片。他突然想起杜警长生前说过的一桩旧案：三十年前，城西乱葬岗突然空了，只留下满地发黑的脚印，像是有支无形的军队从那里踏过。
“你们要去哪里？”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甲胄声里显得格外单薄。
阴兵的脚步顿了顿，焦黑的脸转向他，魂火在眼眶里晃了晃：“寻王。”
“什么王？”
“三百年前战死的王。”阴兵的枪杆在地上顿了顿，震出个古老的符文，“王说，等灾厄之门自己开了，就让吾等去人间找他——他说，他的王国，在生人心里。”
莫忘突然攥紧了手。她在父亲的古籍里见过这段记载：那位战死的王，是灾厄之门唯一一位愿意打开门扉的主上，他信人心里有光，结果被自己守护的“生人”背刺，死在了忘川河边。
“他早就不在了。”莫忘的声音发颤，“他的骨殖，早就被忘川水蚀成了泥。”
“王在。”阴兵的声音突然变得执拗，枪尖指向唐寒蓝的胸口，“在有牵挂的地方，王就活着。”
唐寒蓝下意识摸向胸口的照片，那里的温度似乎比别处高些。
孟婆不知何时站在了桥洞顶上，汤勺敲着锅沿，唱着支古老的调子：“门开不开，在天；兵走不走，在王；人记不记，在心……”
歌声里，阴兵的身影渐渐淡了，甲胄上的寒霜化成水汽，魂火融入月光，最后只剩下满地青黑的脚印，在晨光里慢慢褪成了花。
灾厄之门缓缓合上，这次的声音很轻，像声叹息。
唐寒蓝看着手里的照片，突然发现背面的字迹清晰了些，像有人用指尖描过无数遍。莫忘站在他身边，袖口的银链断口处，正开出朵小小的、金色的花。
他们都没说话，却好像都懂了——有些借道，不是为了征伐，是为了寻找；有些王国，不在地图上，在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念想里。
灶膛里的火刚添了新柴，孟婆正用汤勺搅着锅里的桂花，雾气漫过她的发梢，像蒙着层旧纱。
阴兵们半跪在地，甲胄上的霜化在忘川河边，洇出片深色的水渍。为首的那个举着块锈蚀的令牌，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女王……您终于记起来了？”
孟婆的汤勺顿在半空，看了眼那令牌，又摸了摸自己耳后——那里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和令牌上的纹路分毫不差。可她只觉得这场景眼熟，像在梦里见过无数次，醒来却只剩汤锅里的甜香。
“记起什么？”她低头舀出一碗汤，递到最近的阴兵面前，“喝了汤，过桥去吧。老主上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
阴兵们僵在原地，魂火在眼眶里乱晃。他们找了三百年的女王，就站在眼前，却只把他们当普通的过客，连那身能号令万军的气势，都藏在了蓝布围裙底下。
“王……王复活了！”有个年轻些的阴兵突然喊出声，指着灾厄之门的方向，“就在门后！三百年前被斩的头颅，昨夜在忘川草里长出了新的血肉！”
孟婆的手猛地一颤，汤洒在灶台上，烫出串白烟。她确实在昨夜的汤里，尝到过一丝熟悉的血腥味，像很多年前，她举着长剑站在城楼上，尝到的那口从嘴角滑落的血。
可那又如何？
她己经习惯了每天卯时生火，申时收摊，习惯了看游魂捧着汤碗发呆，习惯了桥洞下的风带着桂花味——这些比什么“女王”“王国”实在多了。
“复活了便复活了。”她用抹布擦着灶台，语气平淡得像在说隔壁摊的红薯，“我这汤摊正好缺个劈柴的伙计，他要是没事做，倒可以来试试。”
阴兵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接话。他们那位杀伐果断的王，要是知道自己在女王眼里，只配劈柴，怕是要气得从忘川草里跳出来。
孟婆却像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生锈的铁片，抛给为首的阴兵：“告诉他，想来当伙计，就得守规矩——不准用枪尖挑柴火，不准在汤锅里涮盔甲，更不准对着忘川河喊‘女王万岁’。”
铁片在空中转了个圈，映出她耳后那道月牙疤，也映出远处灾厄之门后，一道缓缓站起身的身影，脖颈处的伤口正渗出金色的血，像在愈合，也像在重生。
阴兵们捧着铁片退去时，唐寒蓝正好提着新烤的红薯走来，看见孟婆对着空无一人的河边笑，忍不住问：“您笑什么？”
孟婆舀起一勺汤，看着汤面里自己模糊的影子，慢悠悠道：“笑有人三百年不换衣服，怕是连劈柴都嫌盔甲沉。”
汤锅里的桂花打着旋，像在应和她的话，也像在替某个刚醒来的人，悄悄记下了那句“来当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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