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
静安疗养中心最深处的“特别监护区”。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陈旧地毯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遗忘”的尘埃气息。
走廊狭长而幽暗,惨白的吸顶灯管发出电流不稳的嗡鸣,在光滑如镜的塑胶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如同鬼魅的光斑。
厚重包裹着软性材质的隔音门,一扇接着一扇,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座座微型隔绝生息的坟墓。
其中一扇门后,是江聿珩的“房间”。
比之前的“无菌牢笼”更封闭,更压抑。
没有窗户,只有墙壁高处一个狭小焊着密集铁网的通风口,透进一丝模糊的永远灰蒙蒙的天光。
墙壁和地板是颜色更深,吸光性更强的墨绿色软包,仿佛要将所有声音和光线都吞噬殆尽。
唯一的家具是一张被固定在地板上的、铺着同样墨绿色胶垫的硬板床。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鸣,是这里唯一的背景音。
江聿珩蜷缩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上,墨绿色的软包吸走了他身体的大部分轮廓,让他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穿着束缚力更强的特制约束衣——一种将双臂紧紧固定在躯干两侧、只有手腕以下能勉强活动的深蓝色帆布“外套”。
手腕处,厚厚的纱布层层缠绕,掩盖着那道深刻入骨、边缘依旧红肿翻卷的“微”字伤痕。
药物和强效电休克治疗的轮番轰炸,像粗暴的橡皮擦,抹去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疯狂”的火焰,只留下两潭深不见底的,凝固如同死水般的空洞。
他的头微微歪着,凌乱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下巴的胡茬野蛮生长,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天日的、病态的灰白。
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张着,一丝晶亮的口水沿着嘴角无声滑落,滴在墨绿色的胶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像一株被彻底抽干了所有汁液的植物,只剩下一个勉强维持着人形的、正在缓慢腐朽的空壳。
房间唯一的光源,是正对着硬板床墙壁上、同样被牢牢固定在墙体内的一台液晶电视。
屏幕不大,但在这绝对幽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眼。
电视没有遥控器,播放的内容由护工在门外总控台统一设定。
此刻,屏幕上没有播放舒缓的风景或音乐。
它在循环播放。
一遍。
又一遍。
那是江聿珩苦苦哀求来的结果:
巨大的、金碧辉煌的颁奖礼现场。
激昂的交响乐前奏。
主持人高亢煽情的声音:
“.....第45届金像奖颁奖典礼!
最佳女主角——苏见微!!!”
雷鸣般的掌声,尖叫,紧接着响起主持人沉痛而激昂的旁白:
“.....她以生命为祭,献上了大银幕上最震撼、最不朽的灵魂绝唱.....今夜,这无上的荣耀属于她,这永恒的掌声——为她而鸣!”
随后是剪辑好的《暗涌》最末尾,影片中的林晚跳起最后一支精彩绝伦的独舞,玻璃的碎裂夹杂着配好的最后一句台词:
“如果艺术必须吃人.....请把我的骨头.....雕成鼓掌的手.....”
掌声!
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从电视音响里疯狂倾泻而出。
一遍又一遍,冲击着这间绝对隔音的囚室,撞击着墨绿色的软包墙壁,又反弹回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形成无休止的令人沉沦的回响!
江聿珩空洞的眼睛茫然地对着播放着血腥荣光的屏幕方向。
口水依旧沿着干裂的嘴角无声滑落。
巨大的声浪似乎无法穿透他感官的壁垒,那循环的画面也无法在他死水般的眼底激起一丝涟漪。
只有在他极其偶尔、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球时,那瞳孔深处,才会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剧痛?
但那痛楚太深,太沉,早己被药物和创伤碾碎成了无法辨识的齑粉。
“滴。”
电子门锁发出轻响。
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穿着洁白护士服、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的男护工推着不锈钢配药车走了进来,车轮在塑胶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看了一眼空洞的江聿珩,又看了一眼墙上循环播放着血腥荣光的电视屏幕,眼神冷漠,如同看着一件需要例行维护的仪器。
护工走到床边,从配药车上拿起一支预先抽好药液的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过冰冷的寒芒。
他熟练地撕开一小块酒精棉片,蹲下身,给江聿珩注射每日维持剂量的强效镇静剂...
电视屏幕在循环
苏见微染血微笑的特写。
巨大的金色奖杯。
永不停歇的掌声。
苏芸那张混合着“悲痛”与“荣光”的脸。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
“永恒的掌声——为她而鸣!
“呵.....”
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从江聿珩干裂的嘴角溢出。
那笑声,空洞,苍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极致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的嘲讽。
他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药物的干预下缓缓地.....缓缓地闭上。
仿佛终于沉入了那片由掌声、鲜血和冰封的绝望共同构筑的永恒无声的黑暗。
电视屏幕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扭曲的光影,循环播放着那场用生命换取的、血色的荣光。
循环的掌声如同背景的噪音,在这座名为“静安”的坟墓里,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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