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谢府青瓦时，苏晚竹己踩着晨露往厨房去。
露水打湿了她绣鞋的裙边，凉意顺着脚踝攀上小腿，空气中浮着初秋特有的清冷。
她袖中还揣着半块昨晚没吃完的甜糕，是谢昭庭让人特意留的——他说“阿竹爱吃甜的，留着当早茶垫肚子”。
指尖着糕点纸包，微甜的气息从袖中溢出，混着清晨的空气，竟有些令人安心。
刚转过抄手游廊，厨房方向突然炸开一声尖叫：“张嫂！张嫂你怎么了？！”
声音刺破晨雾，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苏晚竹脚步一顿，甜糕的甜香混着厨房飘来的烟火气，突然变得刺鼻子，像是焦糖烧糊后泛起的苦味。
她加快脚步跑过去，见几个厨娘围着地上的身影，张嫂仰面倒在青砖上，嘴角泛着青黑，手边碎了个瓷碗，蜜枣滚得满地都是——正是她昨夜迷迷糊糊想起的那批新到蜜枣。
“快传大夫！”有厨娘抖着声音喊。
苏晚竹却蹲下，借着晨雾闻了闻张嫂嘴角的涎水。
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钻进鼻腔，像烧糊的艾草混着点甜，又隐隐透出一丝腥涩，她后颈的汗毛“刷”地竖起来——是断魂粉。
暗卫营特训时，教官曾捏着她的手，让她闻过这种慢性毒药的残味：“无色无味，但若混在甜腻的蜜饯里，会析出极淡的苦艾香，只有常年接触毒药的人能辨出。”
“苏姑娘？”小厨娘春桃抹着眼泪拽她袖子，“你、你不是常来挑甜糕吗？张嫂今早用这蜜枣蒸枣泥糕呢……”
苏晚竹喉结动了动，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她记得昨夜二更巡院时，确实绕去厨房检查过蜜枣——暗卫的本能让她对谢昭庭的饮食格外警惕。
那时陶瓮里的蜜枣还泛着琥珀色的光，她掀开盖子闻过，只有蜜渍的甜，没有半分异香。
“都退开！”
赵文轩的声音从人堆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这位谢昭庭最器重的幕僚穿着青衫，腰间玉牌撞出清脆声响，目光扫过现场时像淬了冰：“封锁厨房，所有接触过这批蜜枣的人都不许离开。周管事，查昨夜谁最后碰过食材。”
周管事哈着腰应了，三角眼却往苏晚竹这边飘：“回赵大人，昨夜戌时三刻，苏姑娘来厨房取甜糕，说是要给大人当宵夜。小的亲眼见她掀开蜜枣瓮看了两眼。”
人群“嗡”地炸开，议论声如蜂鸣般在耳边嗡响。
春桃攥着她的手突然收紧，苏晚竹却觉得浑身发冷——周管事跟了谢昭庭十年，最是谨小慎微，怎么会突然把矛头对准她？
“苏晚竹。”赵文轩目光如刀，“你是最后接触这批食材的人？”
她垂眸看自己的手。
腕上的银铃在晨风中轻响，那是谢昭庭亲手系的。
金属碰撞的清音，像是某种无声的质问。
“是。”她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惊，“但昨夜蜜枣并无异状。”
“证据呢？”赵文轩冷笑，“你说无异常，谁信？”
苏晚竹突然伸手，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
瓶身沾着她方才用指甲挑的蜜枣碎末，她拔开瓶塞，倒出两粒红色药丸：“这是我新制的解毒丹，能解七成慢性毒。若张嫂中的是毒，喂下这药，半个时辰内她指尖青黑会褪。”
赵文轩接过药瓶，对着光看了看，又递给随行的大夫。
老大夫捻着药丸子闻了闻，瞳孔微缩：“这药……有乌头和甘草的调和味，确是解毒方。”
“那就喂。”赵文轩把药塞给春桃。
春桃哭着掰开张嫂的嘴，药丸滚进去的瞬间，苏晚竹看见周管事的指尖在袖中抖了抖——极轻，像被风吹动的蛛丝。
半个时辰后，张嫂指尖的青黑果然淡了。
赵文轩盯着她逐渐恢复血色的脸，又看看苏晚竹：“你早知道是毒？”
“我只是……”苏晚竹顿了顿，指尖微微蜷起，“习惯多备些药。”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玄色官靴踏地的声响。
谢昭庭披着晨雾走进来，广袖上还沾着未干的墨渍，显然刚从值房过来。
他扫了眼地上的张嫂，又看向赵文轩：“查得如何？”
“回大人，初步怀疑是投毒……”
“阿竹。”谢昭庭首接打断他，目光落在苏晚竹身上，“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
满场寂静。
赵文轩的玉牌“当啷”撞在青砖上，他喉结动了动：“大人，她毕竟是……”
“你若有异议，”谢昭庭抬眸，眼尾的红痣在晨光里像滴血，“可另寻能者。”
赵文轩的话梗在喉咙里，最终低头作揖：“属下遵命。”
苏晚竹攥着袖中沾了蜜枣碎末的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被怀疑，而是谢昭庭说“阿竹”时，尾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她心口发疼——他明明知道她是暗卫，却在所有人面前，把最棘手的案子交给她。
是夜，谢昭庭的书房仍亮着灯。
苏晚竹捧着茶盏进去时，他正在批折子，砚台旁搁着半凉的甜糕——是她今早特意挑的枣泥馅。
“坐。”他放下笔，推过来一叠纸，“这是近三月出入谢府的所有人员记录，包括送菜的、修家具的、甚至来讨茶喝的街坊。”
苏晚竹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显然是刚整理的。“大人这是……”
“找出他们是谁的人。”谢昭庭支着下巴看她，烛火在他眼底晃，“我要知道，是谁敢在我谢府投毒。”
她指尖微颤：“谢大人信我？”
“不是信任。”他忽然笑了，指节叩了叩她腕上的银铃，“是我己经决定，你是我的人。”
银铃轻响，撞得她眼眶发酸。
暗卫营教过她无数次如何隐藏情绪，此刻却只想把脸埋进他广袖里——那里有墨香和冷梅香，像极了她小时候蹲在破庙外，闻见的别人家灶膛里飘出的烟火气。
“是。”她低头攥紧名单，“属下定不负所托。”
谢昭庭没说话，只将那半凉的甜糕推到她面前。
她咬了一口，枣泥的甜混着舌尖泛起的涩，像极了此刻的心境——她原是来监视他的，如今却成了他手里最锋利的刀。
次日午后，苏晚竹在药庐整理药箱。
阳光透过窗纸洒在瓷瓶上，映出一片暖黄，药香淡淡浮动，混合着檀木柜子的老味。
她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片刻，从袖中摸出根细针。
针尖划过皮肤时，血珠缓缓渗出来，她却笑了——这是暗卫营的老规矩，试毒要先试己。
窗外的竹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说：苏晚竹啊苏晚竹，你终究还是栽进这温柔陷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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