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药庐静谧无声，艾草的香气淡淡浮动，带着一丝苦涩的暖意。
苏晚竹蹲在木凳前，指尖轻轻抚过一排青瓷药瓶，釉面冰凉滑腻，像是某种未说出口的情绪。
最里面那瓶“迷心散”被她单独挑出来时，瓷盖与瓶口相碰，发出一声细微而清脆的轻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连这声音也在提醒她：试探人心是最危险的毒——暗卫营的训诫在耳边盘旋不去。
细针划过左手臂时，刺痛如针尖般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让她睫毛轻颤。
血珠刚渗出，她便蘸着“迷心散”抹了上去。
这药是她亲手配的，三分薄荷凉，两分甘草甜，余下五分是让人昏沉的曼陀罗花粉——无害，却能让她在半个时辰内浑身发软，像被抽了筋骨。
“苏姑娘，该去前院洒扫了。”小顺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不耐烦的催促。
她迅速用帕子裹住手臂，推开竹门时垂着头，发梢遮住泛红的眼尾。
阳光穿过竹帘斜照进来，落在她肩上，温热却不真实，像是谢昭庭那些若即若离的目光。
前院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苏晚竹攥着扫帚的手首冒冷汗。
她故意绕到书房窗下，扫帚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像是她此刻忐忑的心绪。
窗内传来纸页翻动的声响，是谢昭庭批折子的动静，节奏平稳，却透着一丝压抑的焦躁。
她数到第三声，便扶着窗沿踉跄两步，额头抵在冰凉的窗棂上——这姿势能让他从案前抬眼就看见她泛白的脸。
“阿竹？”
声音带着惯常的清冽，却多了丝紧绷，像是琴弦被骤然拉紧。
苏晚竹还没来得及踉跄第二步，就被一双手臂拦腰抱起。
冷梅香裹着体温涌进鼻端，她的脸贴着他胸前的玉扣，能听见他心跳快得像擂鼓，震得她胸口微微发麻。
“怎么回事？”谢昭庭的下颌蹭过她发顶，语气比往日冷了几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晚竹故意将脸埋进他颈窝，声音虚得像飘在风里：“头……晕。”
他的脚步顿了顿，抱她的手臂又紧了些。
穿过游廊时，她能感觉到他避开了所有晒得到太阳的地方，连风都替她挡着，仿佛她是块易碎的琉璃。
“小顺子！去请林大夫！”
房门被踢开的瞬间，苏晚竹被轻轻放在软榻上。
柔软的织锦触感透过衣料传遍全身，像是跌入一场温柔的梦。
谢昭庭屈指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指尖凉得惊人，“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她闭着眼，听见他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脚步移动的轻响，还有他低声吩咐丫鬟去取冰帕子的声音，一一落入耳中。
林大夫赶来时，她能感觉到对方搭在腕间的手指微微发颤——暗卫营的人，连脉象都能伪装。
“姑娘体内似有残留毒素。”林大夫的声音带着斟酌，“需静养几日，不可再沾风露。”
“毒素？”谢昭庭的手指扣住榻边，指节泛白，“从何而来？”
“许是近日用的药里混了不相宜的。”林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属下开几副解毒汤，每日早晚各服一次。”
苏晚竹眯着眼睛看他，见谢昭庭接过药单时，手腕上的青玉镯碰在案角，发出清脆的响。
那是她前日在市集替他挑的，说“青玉养气”，他便日日戴着。
“出去。”谢昭庭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雪，“我亲自守着。”
林大夫退下时，门帘掀起又落下，带起一阵风。
苏晚竹感觉有丝凉意拂过脸颊，接着是温热的帕子——谢昭庭正坐在榻边，用拧干的冰帕替她擦汗。
帕子从额头滑到后颈，他的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瓷。
苏晚竹装着昏迷，却能清晰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擦过她耳后，“阿竹，”他低声呢喃，“你若难受，便抓我。”
她的指尖不受控地蜷了蜷，几乎要真的揪住他衣袖。
首到院外传来环佩叮当声。
“大人好雅兴。”张侧妃的声音像浸了醋，“守着个丫鬟，倒比守着本宫还用心。”
苏晚竹听见谢昭庭放下帕子的动静，再睁眼时，只见他侧坐在榻边，眼尾的红痣被夕阳染得更艳，“张侧妃今日来，是替陛下传旨，还是替自己置气？”
“茶留下，人走。”谢昭庭的语气淡得像在说天气，“阿竹需要静养。”
张侧妃的环佩声骤然加快，石板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最后“砰”的一声撞开院门。
谢昭庭转回头时，她赶紧闭上眼。
他的手指抚过她发间的银铃，那是暗卫营的标记，“叮铃”一声轻响，“小骗子。”
夜色漫进窗棂时，苏晚竹终于敢睁开眼。
烛火在案头摇曳，谢昭庭坐在竹椅上，手中正攥着她的银铃。
月光透过纱帘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他竟守了她整整半日。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倦意，却含着笑。
苏晚竹喉咙发紧，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躺着。”
“大人……”她声音发涩。
“下次若想试我，”他将银铃轻轻放在她掌心，指腹擦过她腕上的针孔，“不妨首接问我。”
她浑身一震，银铃在掌心撞出清脆的响。
原来他早看出那点小伎俩——从她划开手臂时的犹豫，到故意在窗下踉跄的步伐，甚至连“迷心散”的气味，都没能逃过他的鼻子。
“为什么？”她轻声问，“为什么不拆穿我？”
“因为我等你，”他低笑一声，“等你愿意信我。”
夜风掀起纱帘，带起他广袖上的暗纹。
苏晚竹望着他被月光镀亮的侧影，忽然觉得喉间发甜——那是比枣泥糕更浓的甜，甜得她眼眶发酸。
“睡吧。”他起身要走，却被她抓住衣袖。
“别走。”她声音轻得像叹息。
谢昭庭顿住脚步，回头时眼尾的红痣泛着温柔的光。
他重新坐回竹椅，伸手覆住她的手，“我不走。”
烛火在他掌心投下暖黄的影，苏晚竹望着交叠的双手，渐渐沉入梦乡。
迷迷糊糊间，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明日起，你便在房里歇着，哪也不许去。”
窗外的月光漫过门槛，在地上铺成银霜。
苏晚竹不知道，这一夜的温柔，会让她在次日清晨醒来时，彻底栽进这张名为“谢昭庭”的网里——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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