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撞在窗棂上的轻响，惊得苏晚竹指尖一颤。
她慌忙掩住半开的窗，月光漏进来，照见纸鸢尾端那根细红线——暗卫营的暗号，像根淬了毒的针，扎进她刚被温软填满的心。
展开纸条的瞬间，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墨迹未干，“三日内取得削藩策底稿，否则视为叛逃”几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暗卫营的规矩她比谁都清楚，叛逃者的下场是喂毒犬，连块完整的骨头都剩不下。
可那卷削藩策，是谢昭庭熬了三个月，在书房里逐字改出来的心血，他甚至曾握着她的手，指着策上“均田”二字说：“等推行开了，天下的小阿晚就不会饿肚子了。”
窗户外的玉兰叶沙沙作响，她忽然想起昨夜谢昭庭替她系衣襟时的温度。
他说“我这条命，这颗心，早就在你那儿了”，可此刻，暗卫营的命令像把刀，架在她刚长出的软肋上。
第二日卯时三刻，小顺子来敲她的门：“阿竹姐，主子说书房的折子乱了，要你去理。”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恩宠。
苏晚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妆匣最底层的任务书被压得发皱，她摸了摸，终究还是合上了盖子。
书房里飘着松烟墨的香气，谢昭庭正伏案批折子，墨笔在宣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
见她进来，他抬了抬眼，嘴角有极淡的笑：“过来。”
案几上堆着半人高的折子，苏晚竹垂眸整理，指尖却悄悄往书架方向挪。
那卷用玄色缎带捆着的卷轴就立在第三层，“削藩策”三个金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的呼吸陡然一滞，暗卫营教的“屏息术”几乎要压不住心跳——只要拿到它，塞进袖中，今夜就能用信鸽传回去。
可谢昭庭的书房装着铜铃暗锁，连他的贴身护卫都进不来，她真能神不知鬼不觉？
“阿晚在找什么？”
温热的指腹突然缠住她的手腕，苏晚竹猛地抬头，撞进谢昭庭深潭般的眼。
他不知何时己站到她身侧，广袖扫过她的衣摆，沉水香裹着墨香将她笼罩。
那卷削藩策正被他另一只手捏着，缎带松松垮垮垂着，像是故意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我见这卷轴好看。”她的声音发虚，像被抽了筋骨的柳絮。
谢昭庭的拇指轻轻她腕间的脉搏，那里跳得急，他却笑了：“好看？这卷子里写的可都是要革老贵族命的字。”他松开手，将卷轴放回原处，“若你想看，我让人抄份清本送你。”
窗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当声。
张侧妃扶着丫鬟的手跨进门槛，月白裙裾扫过青石板，眉梢挑得像把刀：“首辅哥哥倒疼人，连书房都许丫鬟随意进出。”她瞥了眼苏晚竹攥着的折子，嘴角扯出冷笑，“前日我见她在偏厅翻账册，今日又来书房，怕不是...另有所图？”
苏晚竹的脊背瞬间绷首。
暗卫营的训练让她本能地想退后半步，可谢昭庭却往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
他望着张侧妃，笑意未达眼底：“侧妃这话可就冤枉了。阿竹要的是什么，我清楚得很。”
张侧妃的指尖掐进掌心，金护甲在绢帕上压出几道痕。
她望着谢昭庭替苏晚竹理乱发的动作，忽然想起三年前谢府定亲时，他也是这样，用同样的语气说“我与张家的婚约，不过是陛下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终究没再说话，扶着丫鬟的手转身时，裙角带翻了案上的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宣纸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傍晚的西园凉亭飘着荷香，谢昭庭摘了官帽，墨发用玉簪随意挽着，倒像个寻常读书郎。
他从袖中取出枚羊脂玉佩，上面雕着并蒂莲，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这是谢家祖传之物，我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他将玉佩塞进苏晚竹手心，温度透过玉面渗进她骨头里，“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
苏晚竹的指尖在玉佩上，凉意与暖意交织。
她想起暗卫营墙上的“无情”二字，想起谢昭庭替她挡剑时溅在她裙角的血，想起昨夜他说“我要的不是满朝跪伏”。
此刻他望着她，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郑重：“若你愿留下，我护你周全；若你要走，我也不会阻拦。”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荷香裹着他的话撞进心口。
苏晚竹忽然觉得喉头发哽，那些“监视”“汇报”的字迹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
她望着他发间晃动的玉簪，想起他批折子到三更时，总爱用这根簪子戳自己的太阳穴提神。
原来他不是不疼，只是习惯了把所有苦都咽进肚子里。
“我...我再想想。”她的声音轻得像片云。
谢昭庭却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好，我等你。”
深夜的风裹着露水钻进窗缝，苏晚竹蜷在床沿，掌心的玉佩还带着体温。
妆匣最底层的密信被她摊开，“叛逃”二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摸向枕头下的银铃，那是谢昭庭说“和银铃搁一块儿”时塞给她的，此刻铃身被捂得温热。
窗外的月光漫过妆台，照见她藏在妆匣夹层里的青瓷瓶——那是暗卫营特制的迷魂散，沾唇即晕，半个时辰醒不过来。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瓶身，瓷面的凉意顺着指腹爬进心里。
谢府的更夫敲响三更，梆子声惊起几只夜鸟。
苏晚竹望着窗外谢昭庭书房的灯影，那盏灯还亮着，像颗不肯熄灭的星。
她攥紧玉佩和密信，指节泛白。
这一夜，月光漫过她的衣襟，漫过妆台上的青瓷瓶，漫过她眼底翻涌的千言万语——有些选择，从来都不是选一条路，而是亲手撕开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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